夜色如墨,瓦岗寨的吊桥在沉重的吱呀声中缓缓放下,火把的红光将一行人拉长的影子投在青石板路上,驱散了山间的湿寒,却驱不散人心深处的阴霾。邓元觉背着仍在沉睡的谢虎,脚步沉稳,武松与鲁智深一左一右护在两侧,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寨内往来的巡卫——自谢虎离寨,瓦岗上下便如绷紧的弓弦,此刻主公归来,这份紧绷却未丝毫松懈,反而因甄氏的出现,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暗流。
贾诩走在最后,目光始终落在甄氏纤细却略显僵硬的背影上。这女子一路扮演柔弱护主,演技天衣无缝,可沙蛇突袭时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镇定,以及面对自己质问时逻辑清晰的辩解,都绝非寻常乡野女子所能拥有。他心中早已定下主意,这女子留之需慎,弃之需缓,眼下最紧要的,是先将她安置在可控范围之内。
行至寨中一处僻静院落,院墙高耸,门外已安排了两名面无表情的瓦岗亲卫,看似守卫,实则监视。贾诩转身,脸上堆起温和的笑意,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审视:“姑娘一路辛苦,护主有功,瓦岗必当厚报。只是近日寨外不宁,各路歹人仍在窥探,为姑娘安全计,还请暂且在此安歇,莫要随意走动。所需之物,吩咐下人便可。”
甄氏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算计,脸上依旧是那副柔弱无依的模样,屈膝浅浅一福:“多谢先生体恤,民女一切听从先生安排,只求能守在主公身边,待他清醒。”
待院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目光,甄氏脸上的柔弱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决绝。她缓步走到窗边,指尖抚过冰冷的窗棂,目光透过窗缝望向寨中核心区域的灯火——那里是瓦岗权力的中心,也是谢虎的居所,更是她通往刘荆棘身边的跳板。她从怀中悄然握住一枚温润的玉佩,那是多年前刘将军随手赠予的信物(这是她自己以为的,实则是刘荆棘无心之举赠予她让她活下去的小玩意),是她在这乱世中活下去的唯一执念。她清楚,贾诩的“礼遇”不过是软禁,自己此刻身处龙潭虎穴,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唯有牢牢抓住谢虎这根救命稻草,才能在这场波谲云诡的博弈中站稳脚跟。
与此同时,谢虎的居所内,烛火通明。医官正小心翼翼地为谢虎擦拭脸上的伤痕,指尖触到他手臂上深浅不一的淤青时,忍不住轻叹一声,转身对等候在旁的贾诩、武松等人躬身道:“贾先生,各位将军,主公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心神混沌,气血略有虚浮,想来是连日奔波厮杀所致。臣开几副安神的汤药,每日服用,或许能稍缓其躁动,只是何时能清醒……臣不敢断言。”
武松攥紧了拳头,虎目泛红,声音沙哑:“又是这样……将军他何时才能醒来?那些害将军变成这样的人,俺武松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鲁智深也在一旁怒目圆睁,水磨禅杖在地上一顿,震得地面微微发麻:“阿弥陀佛!妖魔鬼怪,皆该打杀!待主公清醒,咱们便踏平那些杂碎的老巢!”
贾诩抬手示意二人稍安勿躁,待医官退下,便屏退了所有下人,书房内只剩下他与邓元觉、武松、鲁智深三位核心将领,气氛瞬间凝重起来。他走到案前,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沉声道:“主公平安归来,乃瓦岗万幸。但诸位可知,我们此刻面临的危机,比主公离寨时更为凶险。今有三患,需逐一应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刻意加重了语气:“其一,沙蛇及其幕后雇主。沙蛇屡次针对主公,手段狠辣,其背后必定有一股强大势力支撑,目的不明,是为心腹大患;其二,便是那位甄氏姑娘。此女来历不明,心机深沉,能在多方围剿中护着主公脱身,又能轻易引导心智混沌的主公,绝非善类,留她在寨中,如留一枚定时炸弹;其三,也是最致命的——主公久不视事,寨中虽有我们稳住局面,但难免有人人心浮动,恐生权力真空之祸。更不必说,叛师的刘荆棘,如今明面上先投江东、再投曹操,虽是反复无常,但天下人、包括你我,都清楚他不过是借势自保、浑水摸鱼,绝非真心依附任何一方,他手中握着冀州、幽州旧部,眼底盯着的,从来都是瓦岗这张大旗。”
“权力真空”四个字,如重锤般砸在三人心上。武松与鲁智深虽勇猛,却也明白,瓦岗与梁山之所以能凝聚万千将士,核心便是谢虎。如今谢虎昏迷,若长期无人主持大局,外有曹操虎视眈眈,内有野心之辈窥伺,基业恐毁于一旦。
邓元觉捻动着手中的佛珠,面色凝重:“贾先生所言极是。那甄氏女子,老衲观其言行,眼底藏着算计,绝非真心护主。不如趁早将其拿下,严刑拷问,查明底细。”
“不可。”贾诩缓缓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眼下我们尚无确凿证据证明她是奸细,贸然动手,一来落人口实,二来,她此刻是唯一能引导主公的人。此女是一步暗棋,用得好,或许能引蛇出洞,摸清沙蛇与幕后势力的底细,甚至……牵制住某些人。”他口中的“某些人”,虽未明说,几人却都心领神会——正是叛师在外、手握重兵的刘荆棘。
几人商议至深夜,最终定下计策:一面严密监视甄氏的一举一动,派人暗中探查她的来历;一面加强寨内戒备,安抚将士人心,同时派人四处寻访名医,试图治愈谢虎;至于刘荆棘,暂不主动招惹,只派人密切关注其冀州、幽州旧部的动向,以防他突然发难。
日子一晃数日过去,瓦岗寨表面平静如常,巡卫比往日更为严密,暗中却已是暗流汹涌。甄氏每日都会按时前往谢虎居所,喂他喝药,轻声念叨着“找药救如玥”的话语,谢虎虽依旧懵懂,却对她的声音格外依赖,偶尔清醒片刻,也只会对着她含糊地喊“药……如玥……”,这份依赖,让贾诩更加确定,甄氏这枚棋子,还有利用价值。
这夜,月色昏暗,云层遮蔽了星光,整个瓦岗寨都陷入了沉睡,唯有贾诩的书房依旧亮着烛火。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避开巡卫的视线,悄无声息地翻进书房院墙,身形挺拔,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中,连面容都隐藏在阴影里,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刀,透着几分警惕。
他径直走到书房门前,指尖轻叩门板,节奏奇特,正是瓦岗内部传递密信的暗号。贾诩闻声,抬眸望向房门,沉声道:“进来。”
黑袍人推门而入,反手关上房门,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走到案前,无需多言,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双手呈上。火漆上没有任何标识,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
贾诩接过密信,指尖用力,将火漆捏碎,缓缓展开信纸。纸上字迹锐利张扬,笔锋间带着几分桀骜与野心,正是刘荆棘的手书。
【文和先生台鉴:】
师尊蒙难,心智迷失,瓦岗砥柱倾颓,荆棘五内俱焚。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不可一日无帅。值此危难之际,先生独木支大厦,荆棘深感钦佩,亦忧先生力有未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