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两点五十分,徐丽站在诊疗室的洗手台前,第三次检查自己的妆容。
镜中的女人穿着浅米色的羊绒连衣裙,外搭一件深灰色的开衫。
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留了几缕碎发垂在脸颊两侧。
口红是昨天刚买的豆沙色,据说这个颜色“温柔又不失专业”。
她对自己的郑重其事感到一丝好笑。十年了,每周三下午三点,这个诊疗室迎接过无数张或焦虑或悲伤或迷茫的面孔。
她永远是那个冷静的、专业的、穿着白大褂或中性色套装的徐医生。但今天不一样。
今天,乔卫东会来。不是作为病人,而是作为……作为什么?男朋友?情人?伴侣?她还没找到合适的词。
两点五十五分,门铃响了。徐丽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开门。
乔卫东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盒精致的糕点。他今天穿得很休闲——深蓝色的针织衫,卡其裤,没打领带,头发也有些随意。但那种从容的气场依然在。
“路过南京西路那家法式甜品店,记得你说过喜欢他们的拿破仑。”他把糕点盒递过来。
徐丽接过,盒子还是温的。“谢谢。进来吧。”
诊疗室和往常一样——米白色的沙发,原木色的书架,角落里的三角钢琴,墙上那几幅抽象画。但气氛完全变了。没有摊开的笔记本,没有准备好的问题清单,只有茶几上那套徐丽刚摆好的茶具,和两碟她早上烤的曲奇。
乔卫东在长沙发上坐下,很自然地靠进靠垫里,像是回到自己家。徐丽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忽然觉得这个熟悉的座位变得不自在——太远了,像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
“要喝茶吗?”她问,声音比平时轻柔。
“好。”乔卫东看着她忙活——烧水,温杯,洗茶,冲泡。她的动作很优雅,但手指微微发抖。
“你紧张?”他问。
徐丽手一顿,热水差点溅出来。“有点。”她老实承认,“我不知道该怎么……切换角色。”
乔卫东笑了:“那就别切换。做你自己就行。徐医生也好,徐丽也好,都是你。”
茶泡好了。徐丽递过去一杯,然后端起自己的那杯,小口抿着。普洱的醇香在口中化开,稍微安抚了她的紧张。
“所以,”乔卫东放下茶杯,靠在沙发上,“我们现在算是什么?还需要诊疗吗?”
这个问题徐丽想过很多次。按照职业道德,医患关系结束后至少要等两年才能发展私人关系。但他们的关系从来就不是标准的医患关系——乔卫东从一开始就不像个真正的病人。
“严格来说,我们的诊疗关系应该终止了。”徐丽说,“但如果你想继续……”
“我想继续。”乔卫东打断她,“但不是作为病人。作为……朋友?或者更准确地说,作为想了解你更多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徐丽脸上,那么直接,那么坦然。徐丽感到脸颊发烫。
“那我们就重新定义吧。”她放下茶杯,努力找回一些专业感,“从今天起,这不是心理诊疗,是……私人订制的情感维护疗程。”
乔卫东挑眉:“听起来很贵。”
“按分钟计费。”徐丽难得地开了个玩笑,“不过对你,可以打折。”
“那太好了。”乔卫东笑了,“第一个疗程,我想了解徐丽医生——不,徐丽——这个人。她除了听别人倾诉,自己有什么烦恼?除了分析别人的心理,自己有什么困惑?”
这个问题太私人了。徐丽下意识地想逃避,想用专业术语搪塞过去。但看着乔卫东的眼睛,她知道这次不行。
“我……”她开口,又停住,手指在茶杯边缘摩挲,“我最近确实有些困惑。”
“关于什么?”
“关于你。”徐丽抬起头,直视他,“关于我们。乔卫东,你身边有甘敬,有江莱,有彭佳禾,现在又加上了我。你到底想要什么?或者说,你到底能给什么?”
这是她憋了很久的问题。作为心理医生,她本该客观分析,但作为女人,她无法不介意。
乔卫东沉默了一会儿。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那棵叶子已经落光的梧桐树。
“徐丽,如果我告诉你,我每个都爱,你会觉得我虚伪吗?”
“会。”徐丽诚实地说。
“但如果我告诉你,我对每个人的爱都不一样,你会相信吗?”乔卫东转过身,“对甘敬,是怜惜和守护;对江莱,是欣赏和引导;对彭佳禾,是责任和期待;对你——”
他走回来,在徐丽面前蹲下,仰头看着她:“对你,是理解和共鸣。你是唯一一个看透我所有伪装,却依然愿意靠近的人。你知道我的复杂,我的矛盾,我的自私,但你没有试图‘治愈’我,你只是理解。”
徐丽的心跳漏了一拍。乔卫东的眼睛离她那么近,她能看见自己在他瞳孔里的倒影,那么小,那么清晰。
“但这不公平。”她听见自己说,“对任何人都不公平。包括你自己。”
“为什么一定要公平?”乔卫东问,“感情从来就不是公平交易。我给每个人的,都是我能给的最好的部分。而她们给我的,也是她们愿意给的。我们彼此需要,彼此成全,这就够了。”
他伸出手,握住徐丽的手。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包裹住她微微发凉的手指。
“徐丽,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我贪心,我自私,我想要很多很多的爱。但至少,我对每个人都真诚。我不欺骗,不隐瞒,不给虚假的承诺。我能给的,就是我此刻真实的感受,和我能付出的时间与精力。”
徐丽看着他,看着这个蹲在自己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缺陷的男人。作为心理医生,她应该指出这种关系模式的危险;作为女人,她应该转身离开。但她的心告诉她——留下。
因为她也是贪心的。她想要这个能看透她、理解她、不要求她完美的男人。
“那诊疗费怎么算?”她忽然问。
乔卫东愣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那笑声很爽朗,充满整个诊疗室。
“你说多少就多少。”他站起来,顺便把徐丽也拉起来,“但现在,第一个疗程结束。作为庆祝,要不要去约会?”
“约会?”徐丽挑眉,“心理医生和前病人约会?”
“是徐丽和乔卫东约会。”他纠正,“地点你定。”
徐丽想了想:“我想去看电影。那种很俗的爱情片,爆米花可乐的那种。”
“成交。”
……
但约会并没有立刻开始。因为门铃又响了。
徐丽和乔卫东对视一眼。这个时间点,她没预约其他病人。
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拎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他看见徐丽,又看见她身后的乔卫东,眉头皱了皱。
“徐医生,抱歉突然造访。”男人的声音很官方,“我是市心理咨询师协会伦理委员会的陈主任。有些事情想跟你核实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