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获奖的余波还未完全散去,十二月便裹挟着清冽的寒意如期而至。
上海街头巷尾的橱窗陆续换上了圣诞装饰,空气里开始飘散起甜腻的烤栗子和热红酒的香气。在这个充满节日氛围的月份,“宛瑜画廊”终于迎来了它筹备已久的开幕展。
开幕日定在十二月的第二个周六。前一夜,宛瑜几乎没怎么合眼。她独自一人待在画廊里,最后一次检查每一盏射灯的角度,确认每一幅画作标签的准确,调试背景音乐的音量,甚至亲手擦拭了每一扇落地窗,直到它们光可鉴人。
凌晨三点,她坐在空旷的画廊中央,看着柔和的灯光洒在纯白的墙壁和那些倾注了她无数心血的画作上,心里涌起的不是疲惫,而是一种近乎神圣的平静。
她知道,明天之后,一切都会不同。但她准备好了。
……
周六下午,艺廊天地三楼,“宛瑜画廊”的纯白色招牌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下午两点,离正式开幕还有一个小时,画廊内外已经忙碌起来。
专业策展团队在做最后的动线确认,服务生端着香槟塔和精致点心穿梭,几位受邀的年轻艺术家——也是此次展览的参展者——正紧张又兴奋地检查自己作品的陈列效果。
宛瑜在vip休息室里,对着一面落地镜整理妆容。她今天选了一条剪裁极简的黑色长裙,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颈间一条细细的珍珠项链——那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
长发松松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妆容清淡,唯有唇上一抹正红提亮了整个人的气色。镜中的她,不再是那个在图书馆迷茫的女孩,而是一位沉静、自信、眼神里有光的画廊主人。
门被轻轻敲响,乔卫东走了进来。他今天穿了身深灰色的三件套西装,没打领带,衬衫最上面的扣子随意解开,在正式中透着一丝随性。他手里拿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
“准备好了吗,林馆长?”他微笑着问。
宛瑜转过身,眼睛亮晶晶的:“乔大哥,您看这样可以吗?”
“完美。”乔卫东将丝绒盒子递给她,“开幕礼物。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觉得适合你。”
宛瑜打开,里面是一对钻石耳钉,设计成小小的画架形状,精巧别致,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芒。
“太美了……”她轻声赞叹,随即又有些迟疑,“可是这太……”
“戴上吧。”乔卫东温和地打断她,“今天你是主角,需要一点星光。”
宛瑜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戴上耳钉。钻石的光芒在她颊边轻轻摇曳,果然让她的脸庞更添了几分光彩。
“乔大哥,我……我有点紧张。”她终于承认,“来的很多人我都不认识,都是您邀请的各界名流,我怕自己应对不好,丢了您的脸。”
乔卫东走到她身边,看着镜子里并肩而立的两人。“宛瑜,记住,今天不是我的脸面,是你的。这家画廊是你的,这些作品是你挑选的,这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是你敲定的。你是这里的主人。
那些来的人,是来欣赏你的眼光,你的品味,你的世界。你要做的,就是像现在这样,自信地站在那里,告诉他们——这就是林宛瑜。”
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像一剂定心针。宛瑜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我明白了。”
下午三点,画廊正式对受邀嘉宾开放。
一时间,衣香鬓影,名流云集。乔卫东的邀请名单涵盖了艺术界、商界、收藏界乃至时尚传媒界的众多人物。
有白发苍苍、德高望重的艺术评论家,有眼光犀利、出手阔绰的资深藏家,有影响力巨大的时尚杂志主编,也有几位低调但分量极重的企业界大佬。当然,公寓的朋友们也都盛装出席,分散在人群中,用目光默默支持着宛瑜。
宛瑜站在入口处迎接宾客,举止得体,笑容恰到好处。她能用流利的英文与国际藏家交谈,也能用专业的术语与评论家探讨某幅作品的笔触,还能用真诚的态度向好奇的客人讲解一位新锐艺术家的创作理念。
她穿梭在人群中,像一只优雅的黑天鹅,所到之处,留下了赞赏的目光和低声的议论。
“这位林小姐很不简单,眼光很独到。”
“听说是林氏国际的千金?没想到对艺术有这么深的理解。”
“这个空间做得真好,氛围和作品相得益彰。”
乔卫东则退到了稍远一些的位置,与几位相熟的朋友低声交谈,但他的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追随着宛瑜,像一位沉默的守护者。
然而,盛大的场面总会引来不和谐的音符。
大约半小时后,一对中年夫妇的到来引起了小小的骚动。男人五十多岁,身材微微发福,穿着昂贵的定制西装,脸上带着惯常的、居高临下的笑容。
女人挽着他的手臂,一身珠光宝气,眼神挑剔地打量着画廊的一切。
正是宛瑜的父亲,林国栋,和他现任妻子苏婉。
宛瑜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她迎上前,语气疏离而有礼:“父亲,苏阿姨,你们来了。”
林国栋打量了一下女儿,点点头:“弄得像模像样。看来乔先生确实下了本钱。”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的人群,看到几位他都需要客气对待的人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苏婉则假笑着:“宛瑜啊,一个女孩子家,开画廊多辛苦。不如回家帮你爸爸打理公司,那才是正途。”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附近几位宾客听到。
气氛有些尴尬。几位熟识林家的人交换着眼神。
就在这时,乔卫东走了过来,自然而然地站到了宛瑜身边,向林国栋伸出手:“林董,欢迎光临。宛瑜把画廊经营得很有格调,看来是继承了您独到的眼光和魄力。”
他一句话,既恭维了林国栋,又把功劳巧妙地归给了宛瑜“自身的经营”和“继承的眼光”,轻轻化解了苏婉那句暗藏贬低的话。
林国栋握住乔卫东的手,力道很重:“乔总,小女顽劣,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乔卫东微笑,“宛瑜才华横溢,又肯努力,是我们这个项目的幸运。林董应该为她骄傲。”
他说话时,很自然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不远处正与一位着名评论家相谈甚欢的宛瑜。那位评论家不时点头,显然对谈话内容很感兴趣。林国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女儿在真正的权威面前不卑不亢、侃侃而谈的样子,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苏婉还想说什么,乔卫东已经礼貌地对她点点头,然后对宛瑜柔声道:“宛瑜,王老那边好像对你的策展思路很感兴趣,过去聊聊?”
“好的,乔大哥。”宛瑜会意,对父母略一颔首,“父亲,苏阿姨,请自便。”说完便随着乔卫东款款离开,姿态优雅从容。
离开那令人不适的氛围,宛瑜才悄悄松了口气,低声道:“谢谢您,乔大哥。”
“不用谢。你今天做得很好。”乔卫东将一杯温水递给她,“记住,你现在是林馆长,不是林氏国际的千金。你的底气来自这里,”他指了指墙上那些画作,“和这里,”又轻轻点了点她的心口。
宛瑜握紧水杯,用力点头。
然而,考验并未结束。开幕酒会进行到一半,一个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来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花哨的西装,梳着油亮的背头,身后还跟着两个跟班模样的人。他一进来,就大着嗓门嚷嚷:“哎哟,这就是新开的画廊?看着也就一般般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