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宾客皱起了眉头。有人认出,这是本地一个颇有些名气但也以品味俗气、行事张扬着称的“土豪”收藏家,姓赵,靠做建材生意起家,近些年附庸风雅,热衷于在艺术圈砸钱买存在感,但常常闹出笑话。
赵老板径直走到一幅抽象画前——那是位年轻女艺术家的作品,用色大胆,线条充满力量感。他歪着头看了半天,嗤笑道:“这画的什么玩意儿?乱七八糟的,小孩涂鸦都比这强!就这也能挂出来卖?标价还敢写二十万?坑冤大头呢!”
被诋毁的那位年轻女艺术家脸色瞬间白了,眼眶泛红。周围其他艺术家和懂行的宾客也面露怒色,但碍于这赵老板财大气粗又混不吝,一时没人出声驳斥。
画廊里愉悦的气氛顿时降至冰点。
宛瑜深吸一口气,正要上前,乔卫东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臂,摇了摇头。他低声对旁边一位助理说了句什么,助理迅速离开。
然后,乔卫东自己走了过去,脸上带着淡淡的、看不出情绪的笑容:“赵老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赵老板斜睨他一眼:“你谁啊?”
“乔卫东,‘宛瑜画廊’的朋友。”乔卫东语气平静,“赵老板对这幅作品有异议?”
“废话!这破画值二十万?蒙谁呢!”赵老板唾沫星子差点喷到画上。
“艺术的价值,见仁见智。”乔卫东依旧不恼,“不过赵老板既然提到价格,我倒是好奇,您去年在‘秋拍’上以一百五十万拍下的那幅《春山图》,后来经几位专家私下鉴定,认为是民国时期的高仿品,市价不超过十万。不知您是否知情?”
赵老板的脸色“唰”地变了。这件事他极力掩盖,知道的人极少,没想到被乔卫东当众揭破。
“你……你胡说什么!”
“是不是胡说,赵老板心里清楚。”乔卫东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安静的画廊,“艺术收藏,财力固然重要,但更需要的是眼光、学识和一颗尊重创作者的心。用金钱来衡量甚至践踏艺术本身,才是最大的笑话。”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赵老板带来的那两个跟班:“另外,根据我们收到的可靠信息,赵老板您公司近期资金链似乎有些紧张,法院的传票应该已经送到了吧?还有闲情逸致来这里品评艺术?”
赵老板的脸由红转青,由青转白,指着乔卫东“你”了半天,愣是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带来的两个跟班也眼神闪烁,显然被说中了痛处。
“保安,”乔卫东这才抬了抬手,“请这几位先生出去。不要打扰其他宾客欣赏艺术。”
训练有素的保安立刻上前,礼貌但坚决地将目瞪口呆的赵老板一行“请”出了画廊。
一场风波,被乔卫东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干脆利落地化解。画廊内先是寂静,随即响起了低低的掌声和赞叹声。那位年轻女艺术家感激地看向乔卫东和宛瑜,差点落下泪来。
乔卫东走回宛瑜身边,宛瑜看着他,眼中充满了震撼和感激,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更深的东西。她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挽住了他的手臂。这个动作如此自然,仿佛演练过千百遍,仿佛在这个充满不确定和挑战的世界里,他的臂弯是她唯一确认的港湾。
她没有说话,只是那样挽着他,微微昂起头,脸上重新绽放出明亮而自信的笑容,看向在场的所有宾客。那一刻,她不需要任何言语,这个姿态本身,就向整个世界宣告了他的存在——这个在她最迷茫时给她方向,在她受质疑时为她挺身而出的男人,是她此刻力量和底气的来源。
乔卫东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但很快放松下来,任由她挽着,带着她继续向前,与几位重要的藏家和评论家寒暄。他没有抽回手臂,也没有刻意亲近,只是那样稳稳地站在那里,如同她最坚实的后盾。
这一幕,落在了许多人眼中。包括还未离开的林国栋。他看着女儿挽着那个男人,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光彩和依赖,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皱紧的眉头慢慢松开,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带着苏婉默默离开了。
也包括公寓的朋友们。一菲远远看着,眼神复杂;美嘉激动地抓着子乔的胳膊;关谷和悠悠相视一笑;羽墨目光温柔;张伟则是一脸崇拜。
酒会渐入高潮。当宛瑜被邀请做简短致辞时,她站在画廊中央的小小演讲台前,聚光灯打在她身上。她看了一眼台下站在稍远处的乔卫东,他正微笑着对她点头。
“感谢各位今天的光临。”她的声音清晰悦耳,带着一丝激动,“‘宛瑜画廊’不仅仅是一个展示艺术品的空间,我更希望它是一个窗口,一个平台,一个让才华被看见、让美被感知、让不同的灵魂通过艺术对话的地方。感谢所有信任我、将作品托付于此的艺术家,感谢每一位前来支持的朋友。”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再次落回乔卫东身上,停留了几秒,才继续道:“最后,我要特别感谢一个人。他告诉我,梦想不是用来珍藏的,而是用来实现的。他给了我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我以为永远关闭的门。今天这一切,始于那份珍贵的信任。谢谢你,乔大哥。”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夸张的煽情,但话语里的真诚和力量,打动了许多人。掌声再次热烈响起。
乔卫东在掌声中,遥遥举杯,向她致意。
开幕展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不仅现场有多幅作品被贴上红点(表示售出),更与几位重要藏家建立了联系,敲定了后续的合作意向。更重要的是,“宛瑜画廊”和它的主人林宛瑜,一举在本地艺术圈站稳了脚跟,赢得了口碑和尊重。
夜深了,宾客们陆续散去。画廊里只剩下工作人员在做最后的清场。宛瑜送走最后一位朋友,回到已然安静下来的展厅。乔卫东站在那幅曾经引起争议的抽象画前,静静地欣赏。
“乔大哥,”宛瑜走过去,和他并肩而立,“今天……谢谢您。又一次。”
“你今天做得非常好。”乔卫东转头看她,眼神温和,“从始至终,你都保持住了自己的风度和专业。这才是最重要的。”
“是因为有您在。”宛瑜轻声说,挽留了他的手臂一会儿,此刻却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您当时……怎么知道那个赵老板那么多事?”
乔卫东笑了笑:“开画廊前,我让助理简单了解了一下本地艺术圈的生态。这位赵老板‘名声在外’,他的‘事迹’并不难查。至于资金链的问题,碰巧我有个朋友和他有生意往来,听到些风声。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宛瑜知道,这份“碰巧”的背后,是怎样的细心和周全。他总是这样,默默地将一切可能的风险和障碍都考虑在前,为她铺平道路,却又从不居功。
“乔大哥,”宛瑜看着他的侧脸,在展厅幽暗的灯光下,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我有时候会想,遇到您,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乔卫东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宛瑜,你能有今天,主要是因为你自己的才华、努力和坚持。我提供的,只是一个机会。而你,抓住了它,并且把它变得如此精彩。这是你的能力,你的光彩。”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认真:“以后的路还很长,你会遇到更多欣赏你的人,更多志同道合的伙伴。你会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世界。那时候,你会发现,我今天做的,微不足道。”
“不,永远不会微不足道。”宛瑜摇摇头,声音坚定,“您是我梦想的起点,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乔卫东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清澈而执着的女孩,最终只是温和地笑了笑,没有再反驳。“很晚了,我送你回去。这里交给他们收拾。”
回公寓的路上,两人都很安静。车窗外的城市流光溢彩,宛瑜靠着车窗,看着飞速后退的街景,心里被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和淡淡的倦意填满。
“乔大哥,”她忽然开口,“等画廊稳定了,我想做一个专门的板块,支持那些从边远地区或特殊群体中走出来的艺术家。您觉得可行吗?”
“很好的想法。”乔卫东目视前方,“需要任何支持,随时告诉我。”
“嗯。”宛瑜嘴角扬起笑容。她知道,无论她的梦想飞向何方,身后永远会有这样一道沉稳而支持的目光。
车子在公寓楼下停稳。宛瑜下车前,认真地看着乔卫东:“乔大哥,晚安。还有……真的,非常感谢。”
“晚安,宛瑜。祝你有个好梦。”
看着宛瑜走进公寓楼的背影,乔卫东在车里坐了一会儿。今天,他看到了一个女孩真正地破茧成蝶,站在了属于她的舞台上,光芒四射。这种感觉,比他完成任何一桩成功的商业并购都更让他感到愉悦。
或许,这就是他穿梭于这些世界、与这些美好灵魂相遇的意义——见证成长,守护梦想,然后欣慰地看着她们各自璀璨。
他启动车子,融入夜色。而“宛瑜画廊”的灯火,将在艺术的长夜里,持续明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