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窗棂,将漕运司值房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软禁中的陆沉舟,心却比这天气更加阴沉晦暗。白日公堂之上,王文炳那毫不掩饰的杀意,以及苏婉儿险些被扣押的惊险,如同冰冷的针,反复刺扎着他的神经。
他并不畏惧自身的处境,宦海沉浮,他早有心理准备。但他无法忍受,因他之故,将那个他视若珍宝的女子卷入如此险境,让她承受本不该属于她的污蔑与威胁。慕容芷的及时解围,他心存感激,但这份感激之下,是对苏婉儿更深的愧疚与怜惜。
夜色,再次如同浓墨般晕染开来。值守的护卫脚步声在门外规律响起,如同催命的符咒。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雨声掩盖的响动,从后窗传来。
陆沉舟心脏猛地一跳,瞬间移动到窗边。同样的方式,同样不顾一切的冒险。
“婉儿?”他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
窗外传来熟悉的、带着压抑喘息的声音:“是我……快……”
他毫不犹豫地开窗,那道熟悉的、裹着深色斗篷的娇小身影,再次如同归巢的倦鸟,带着一身湿冷的寒气扑了进来,直接撞入他的怀中,力道之大,几乎让他踉跄。
陆沉舟紧紧抱住她,感觉到她全身都在微微颤抖,斗篷下的衣衫似乎比昨夜更加单薄冰凉。他心中又急又痛,几乎是低吼出来:“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好了让你好好待在布庄吗?!这里太危险了!”
苏婉儿却不管不顾,双臂死死环住他的脖颈,将脸深深埋在他胸前,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和后怕:“我……我害怕……沉舟,我好害怕……白天在堂上,我差点……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的眼泪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那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他的皮肤,也灼烧着他的心。所有的责备和理性,在她这脆弱而真实的恐惧面前,都化为了乌有。他还能说什么?这个看似坚强独立的女子,将他视作了唯一的依靠和支柱。
“别怕,别怕……我在这里,没事了,没事了……”他一遍遍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与疼惜,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幼兽。他将她冰冷的双手拢在自己掌心,试图用体温驱散她的寒意,又将她打横抱起,走到炭盆边,用自己宽大的外袍将她整个裹住,紧紧拥在怀里。
炭火的暖意渐渐驱散了苏婉儿身上的寒气,也稍稍平复了她激荡的情绪。她依偎在他怀里,仰起脸,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坚毅的下颌线,喃喃道:“沉舟,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对不对?那个王钦差,他想要你的命……”
陆沉舟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目光沉静却坚定:“我知道。但想要我陆沉舟的命,也没那么容易。”他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倒是你,婉儿,听我说,下次无论如何,不要再来了。王文炳对我暂时还不敢直接动手,但他若发现你屡次潜入,必定会拿你做文章,甚至可能……以此作为攻击我的借口。我不能让你再涉险。”
苏婉儿却用力摇头,眼神执拗:“不!你若不在,我独活又有什么意思?布庄、财富,那些都是死的!只有你是活的,是我苏婉儿放在心上,刻进骨子里的人!”她抓住他的衣襟,语气近乎偏执,“我知道危险,但我宁可与你一起面对危险,也不要一个人在安全的地方担惊受怕,承受那无尽的等待和猜测!沉舟,你别想赶我走!”
看着她眼中不顾一切的深情与决绝,陆沉舟喉咙发紧,再也说不出任何劝阻的话。他何德何能,能得此佳人,愿与他同生共死?他只能更紧地拥抱她,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声音沙哑而郑重:“好……不赶你走。我们一起面对。”
两人相拥着,在炭火哔剥声中,静静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和心跳。窗外是冰冷的雨夜和未知的杀机,窗内是相依为命的温暖与宁静。
“慕容小姐……今日多谢她了。”苏婉儿忽然轻声说道,语气复杂。
“嗯。”陆沉舟应了一声,“她此举,不仅是为了帮我,也是为了维护她慕容家与赵侍郎一党博弈的平衡,更是站在漕运稳定的角度。但无论如何,这份人情,我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