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入云都时,已是华灯初上。作为晟朝的都城,云都的繁华远非云河镇可比。但见街道宽阔,车水马龙,两旁楼阁林立,灯火璀璨,丝竹管弦之声与商贩叫卖之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活色生香的盛世夜景。
陆安扒在车窗上,看得眼花缭乱,啧啧称奇:“公子,这云都……可真气派啊!”
陆沉舟倒是显得颇为淡定,他上京赶考时也曾见过这番景象,只是如今身份心境已然不同。他斜靠在车厢上,懒洋洋地道:“气派是气派,就是这路上的味儿……啧,马粪混着脂粉香,还是咱们云河的水汽闻着舒坦。”
他指挥着车夫,没有去找那些门面光鲜的大客栈,而是七拐八绕,来到城南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停在了一家名为“归云”的旅舍前。这旅舍门脸不大,但收拾得干净利落,这是苏婉儿通过商队渠道提前为他安排好的落脚点,安全且不引人注目。
安顿好行李,陆沉舟换了身更显富贵的宝蓝色长衫,摇着一把苏绣折扇,对陆安道:“走,少爷我带你去见识见识云都的夜生活。”
陆安一脸警惕:“公子,咱们不是要低调吗?这大晚上的出去……”
“低调?”陆沉舟用扇子敲了敲他的脑袋,“越是躲躲藏藏,越容易被人当贼抓。咱们大大方方地出去吃喝玩乐,反而没人怀疑。这叫‘大隐隐于市’,懂不懂?再说了,不出去逛逛,怎么打听消息?真当咱们是来游山玩水的?”
主仆二人出了旅舍,融入熙攘的人流。陆沉舟看似漫无目的地闲逛,一双眼睛却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四周,将巡城卫兵的路线、各色商铺、酒肆茶馆的位置一一记在心里。
走着走着,一阵极为悦耳的琵琶声夹杂着婉转的唱腔随风飘来,不远处一座装饰得灯火辉煌、气派非凡的三层楼阁映入眼帘,门前车马簇簇,宾客如云,门楣上悬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上书三个烫金大字——“销金窟”。
“嚯!这名字,够直白!”陆沉舟挑眉,扇子摇得更快了,“听着就是个花钱如流水的好地方。”
“公子,这……这好像是……”陆安看着门口那些衣着暴露、巧笑倩兮的迎客女子,脸一下子就红了。
“是什么是?这是高雅的艺术场所!”陆沉舟一本正经地纠正他,“听听这琵琶,看看这格调,是陶冶情操的地方!走,少爷我带你去接受一下艺术的熏陶!”说罢,不由分说,拉着扭扭捏捏的陆安就往里走。
门口的老鸨是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眼见陆沉舟衣着光鲜,气度不凡(主要是脸皮厚,显得自信),立刻堆满笑容迎了上来:“哎哟,这位公子面生得很,是第一次来我们销金窟吧?快请进,快请进!我们这儿的姑娘,个个色艺双绝,包您满意!”
陆沉舟随手抛过去一小锭银子,动作娴熟自然:“找个清静点的雅座,再来壶好茶,几样精细点心。听说你们这儿的头牌谢清瑶姑娘曲艺一绝,不知今夜可否有缘得见?”他这话说得文绉绉,眼神却带着点痞痞的期待。
老鸨接过银子,笑容更盛,但听到谢清瑶的名字,却露出一丝为难:“公子真是好眼光!清瑶姑娘确实是我们这儿的头块招牌,只是……她今日身子有些不适,怕是……”
正说着,一个略带沙哑却磁性十足的女声从二楼传来:“妈妈,既是贵客点名,女儿岂能怠慢?”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二楼栏杆处,倚着一位身着月白襦裙的女子。她未施浓妆,眉眼间带着些许慵懒和倦意,却难掩其绝色容光。青丝如瀑,仅用一支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怀抱一把紫檀琵琶,整个人如同夜雾中绽放的优昙花,清冷又魅惑。正是头牌花魁谢清瑶。
她的目光落在陆沉舟身上,带着一丝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好奇。陆沉舟也看着她,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淡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欣赏。他拱了拱手,笑得真诚了些:“在下沈周,冒昧打扰姑娘清静,还望见谅。”
谢清瑶浅浅一笑,如同春冰初融:“沈公子客气了,请上楼一叙。”
雅间内,熏香袅袅,布置得清雅别致,与楼下的喧嚣恍若两个世界。谢清瑶亲手为陆沉舟斟茶,动作优雅:“沈公子不像是常来这种地方的人。”
“哦?何以见得?”陆沉舟接过茶杯,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她的手指,两人都微微一顿。
“公子眼神清正,虽有纨绔之态,却无纵欲之气。”谢清瑶收回手,语气平淡,“而且,公子进来看的不是姑娘,看的是人,是路,是这楼里的格局。”
陆沉舟心中微凛,这女人好敏锐的观察力!他哈哈一笑,掩饰过去:“谢姑娘慧眼。在下是个生意人,初来云都,自然是走到哪里都习惯多看看,说不定就能发现什么商机呢?”他抿了口茶,赞道,“好茶!雨前龙井,用的是虎跑泉的水,姑娘这儿果然不凡。”
谢清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能一口品出茶水来历的商人可不多。她不再试探,转而拨动琵琶,轻拢慢捻,一曲《春江花月夜》如流水般倾泻而出。她的技艺确实高超,琴音时而婉转,时而激昂,将诗词中的意境展现得淋漓尽致。
陆沉舟闭目倾听,手指在桌上轻轻打着拍子,一副沉醉其中的模样。一曲终了,他睁开眼,由衷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谢姑娘技艺超群,沈某佩服!”他这话倒有七八分真心。
“公子过奖了。”谢清瑶放下琵琶,忽然压低声音道,“沈公子,您刚才在楼下,是否与人起了争执?”
陆沉舟一愣,回想起来,方才进门时,似乎与一个匆匆出来的华服公子擦肩而过,对方还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并无争执,只是擦肩而过。”
谢清瑶神色微凝:“那人乃是兵部侍郎家的公子,性情跋扈。他今日在我这里吃了瘪,心情正是不好,我观他离去时神色不善,怕是会找公子麻烦。公子若无要事,还是早些离去为好。”
陆沉舟心里“咯噔”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笑道:“多谢姑娘提醒。不过,这云都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他还能当街打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