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听雪阁静室雕花窗棂的缝隙,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空气中,昨夜那旖旎浓烈的气息已被微凉的晨风冲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羞涩、茫然与某种奇异安定感的沉寂。
慕容芷其实早已醒来,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身侧是陆沉舟平稳悠长的呼吸声,他睡得似乎很沉,一只手臂还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横亘在她腰间,沉甸甸的,体温透过单薄的寝衣源源不断地传来,提醒着她昨夜发生的一切并非梦境。她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试图从那过于亲密的禁锢中挣脱出来,却引得他手臂无意识地收紧,含糊地咕哝了一声,将她更牢地圈进怀里,下巴甚至在她头顶发丝间蹭了蹭。
这无意识的亲昵让慕容芷脸颊瞬间滚烫,昨夜那些破碎的、失控的画面——她主动的亲吻,他炽热甚至带着些许掠夺性的回应,交织的喘息,紧密相贴的灼热体温,以及最后那几乎要将彼此融化的颤栗——不受控制地再次涌入脑海。迟来的羞耻感如潮水般漫上心头,火烧火燎。但奇异的是,这羞耻之下,并未滋生太多悔恨。反而有一种……挣脱了某种沉重枷锁后的、带着疲惫与酸软的虚脱感,以及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悸动。
她悄悄侧过头,借着熹微的晨光,打量近在咫尺的睡颜。褪去了白日里的痞气与算计,他眉眼显得意外的柔和,下颌线却依旧利落分明,带着不容忽视的男性气息。就是这个男人,以一种近乎野蛮霸道的方式,将她从既定命运的轨道上硬生生拽离。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此刻,蜷缩在这方暂时的避风港里,感受着身边真实的热度,她竟觉得,那未知的恐惧,似乎……也并非完全无法面对。
陆沉舟是在一阵若有若无的米粥香气中醒来的。他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是怀中温香软玉的充实感,以及鼻尖萦绕不散的、属于慕容芷特有的冷梅幽香。他低头,正对上她来不及完全掩饰的、带着几分慌乱、几分探究,甚至还有一丝初醒迷蒙的目光。
“早啊,‘表妹’。”他嗓音带着刚醒时特有的沙哑和慵懒,嘴角自然而然地勾起那抹熟悉的、带着几分戏谑的弧度,横在她腰间的手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恶作剧般又紧了紧。
慕容芷脸颊绯红更甚,用力推拒着他的胸膛,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却强自镇定:“放开!天……天亮了!”
陆沉舟低笑出声,胸腔传来微微震动,终于从善如流地松开手,慵懒地伸展了一下四肢,骨骼发出几声惬意的脆响。“啧,这一觉睡得……真他娘的舒服。”他仿佛昨夜种种只是寻常,目光扫过床边小几上青黛不知何时悄然送来的、还冒着微弱热气的清粥小菜和两套叠放整齐的干净衣物,挑眉,“谢大家这儿,服务倒是周到得很。”
慕容芷已迅速背转身去,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身上略显凌乱的寝衣,试图重新披上那层名为“慕容家大小姐”的、清冷自持的外壳。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那从耳根一直蔓延到颈侧的绯红,却将她内心的波澜暴露无遗。
陆沉舟看在眼里,也不点破,自顾自起身,动作利落地套上那身靛蓝色的便服。静室内的气氛微妙,混合着一丝尴尬,却又悄然流动着一种经过亲密接触后才可能产生的、无形的亲昵纽带。
沉默地用罢简单的早膳,陆沉舟脸上的慵懒嬉笑渐渐收敛。他探手入怀,捏了捏那块始终贴身存放、触手冰凉的“墨”字牌,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我该去会会那位墨掌柜了。”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朗,带着一种决定性的力量。
慕容芷正小口喝着粥的动作闻言一顿,抬起头,清澈的眼眸中清晰地映出一丝担忧:“小心些。”她顿了顿,声音压低,“谢大家背后的人,深浅未知,意图难测。那墨韵斋,恐怕也不是寻常之地。”
“放心,”陆沉舟走到她面前,抬手,极其自然地拂开她颊边一缕不听话的垂落发丝,指尖不经意间掠过她敏感的耳廓,带来一阵微不可察的颤栗。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刚刚获得许可的亲昵,语气却笃定从容,“掀桌子、探虚实、空手套白狼……这些都是你家‘表哥’的拿手好戏。你乖乖待在这里,哪里也别去,等我回来。”他刻意用了“表哥”这个戏称,冲淡了些许凝重的气氛。
他的触碰和话语让慕容芷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复杂的神色,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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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韵斋坐落于城西一条古意盎然的街道,门面并不起眼,黑底金字的匾额历经风雨,透着一股沉静厚重的气息。推开那扇略显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年墨锭、宣纸和淡淡樟木的味道扑面而来。铺内光线偏暗,几排高大的书架林立,上面整齐码放着线装古籍和各式文房器具,氛围静谧得近乎肃穆。一个穿着灰布长衫、面容普通的年轻伙计在柜台后低头打着算盘,算珠碰撞声清脆而有节奏,对于陆沉舟的进入,他只是略抬眼皮,并无寻常店家的热情。
陆沉舟目光在店内扫视一圈,心中已有计较。他径直走到柜台前,没有说话,只是将怀中那枚“墨”字小牌取出,轻轻放在光洁的乌木台面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伙计看到那牌子,打算盘的手瞬间停下,原本平淡无波的眼神骤然凝聚,他仔细打量了陆沉舟一眼,随即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客官,请随我来。”
没有多余的询问,伙计引着陆沉舟穿过前堂,后面竟是一处别有洞天的幽静小院。青石板铺地,墙角植着几丛翠竹,与环境融为一体。伙计将陆沉舟引至院落深处一间书房门口,便躬身无声退下。
陆沉舟推开虚掩的房门。书房内陈设极为简洁,四壁书架,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案上笔墨纸砚陈列井然。一位穿着深灰色素面长衫、身形清瘦、面容古拙的老者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书案前,悬腕提笔,在一张大幅宣纸上缓缓运笔。他身形挺拔,动作沉稳,仿佛全身心都沉浸在那笔走龙蛇的世界里,对身后的来人恍若未觉。
陆沉舟也不出声打扰,反手轻轻掩上门,抱臂悠闲地靠在门边的墙壁上,目光却锐利地打量着老者的背影,以及书房内看似随意、实则处处透着不凡的布置——墙上的山水画意境高远,绝非俗品;角落香炉升起的青烟笔直如线,是上好的沉水香。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老者终于搁下笔,取过一旁温热的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每一个指节,动作优雅而从容。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转过身。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并不显得如何苍老,反而锐利如盘旋于高空、搜寻猎物的鹰隼,目光扫过来时,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清明和久居上位的无形压力,直刺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