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走到院门,尚未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却见陆沉舟已然一身齐整的青色官袍,正负手立于院中那株老槐树下,看似悠闲地活动着筋骨。虽然脸色依旧带着伤后失血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精神矍铄,与王焕想象中的萎靡困顿大相径庭。
“王御史,早。”陆沉舟甚至主动打了个招呼,脸上挂起那抹王焕既熟悉又厌恶的、带着几分市井油滑意味的笑容,“可是案情有了新的进展?陆某这‘戴罪之身’,可是日夜期盼着都察院能还我一个清白啊。”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王焕被他这反客为主的态度噎了一下,心头火起,强行板起脸,拿出官威:“陆协理!你的嫌疑尚未洗清,在都察院未有明令之前,还请恪守本分,安坐院中,配合……”
他的话尚未说完,一名隶属于他麾下的胥吏便连滚爬爬、神色惊慌地狂奔而来,也顾不得礼仪,直接凑到王焕耳边,压低声音急促地禀报起来。
王焕起初只是不耐地听着,随即脸色骤变,眼睛猛地瞪圆,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恐怖的事情。他一把抓住那胥吏的衣襟,声音因惊骇而变得尖利扭曲:“你……你说什么?!再给本官说一遍!黑蛇会的冯奎……冯奎昨夜在百花楼被人杀了?!尸骨无存?!”
这一声惊呼,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也引得周围所有值守的胥吏纷纷侧目,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陆沉舟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惊讶与恍然的表情,他轻轻“哦?”了一声,拖长了语调,仿佛才将这个名字与人对上号:“冯奎?可是那位在黑蛇会中地位尊崇、号称‘毒牙’的冯先生?”他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让王焕心底寒气直冒的意味深长,“啧,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听闻此人作恶多端,如今横死烟花之地,倒也算是……得其所哉了。”
王焕猛地扭过头,死死盯住陆沉舟,那双因睡眠不足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惊疑、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冯奎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他奉赵侍郎之命软禁陆沉舟的这个当口,以如此离奇的方式死了!这绝对是陆沉舟的反击!是他最狠辣、最直接的报复!可是……可是陆沉舟这两日明明从未踏出过这个院子半步!他哪里来的时间和人手去策划并执行如此干净利落的刺杀?!难道他手下还有一支看不见的、来去无踪的幽灵队伍不成?!
就在王焕心乱如麻、骑虎难下之际,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这次来的,是一位身着深绿色官袍、面容肃正的中年官员,手中捧着一卷盖有都察院大印的正式文书。此人乃是都察院中与那位刚正不阿的李御史交好、素来看不惯王焕攀附赵擎行径的官员。
此人看都未看面色惨白的王焕一眼,径直走到院中,面向陆沉舟,朗声宣读手中文书:
“都察院令:经本院长官李御史亲自核查,此前关于漕运协理陆沉舟勾结黑蛇会匪类一事,所获举报证据皆为虚妄构陷,实乃小人恶意中伤,意在阻挠漕运整顿,其心可诛!陆协理遇刺一案,已有确凿证据指向黑蛇会残余势力与朝中个别官员内外勾结,图谋不轨!都察院将另案严查,绝不姑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面如死灰、身体微微发抖的王焕,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即日起,解除对漕运协理陆沉舟之一切限制!望陆协理安心休养,早日康复,尽快回归漕司本职,为国效力,整顿漕运,以安圣心!”
王焕如同被抽掉了全身骨头,踉跄一步,险些瘫软在地。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不仅没能完成赵侍郎交代的任务,反而将陆沉舟得罪死了,如今更是被都察院内部当成了平息事端、维护声誉的弃子!他的仕途,恐怕就此走到了尽头。
陆沉舟面色平静,对着那位宣令的官员郑重地拱了拱手:“陆某,多谢李御史明察秋毫,还我清白!”他自始至终,再未看那失魂落魄的王焕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团不存在的空气。他整理了一下官袍,挺直了脊梁,步伐沉稳地走出了这座困了他两日的院落。
束缚已除,枷锁尽去,眼前便是海阔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