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大人后传

第87章 茶渍与晴空

张泽明天蓝色的道袍下摆湿漉漉地滴着水,在地板上晕开深色的水痕。他怀抱着那个紫檀木盒,确认它安然无恙后,才轻轻松了口气。卡齐娜正用岩元素凝聚成坚固的支柱,将被狂风吹得歪斜的晾衣架重新顶起、固定。玛拉妮则指挥着数个大小不一的水球,如同勤劳的小精灵,搬运着那些被雨水浸湿、变得沉重的靠垫,将它们堆放到暖气片附近。她的脸上带着愧疚和疲惫。

而爱莉希雅,则跪坐在一片狼藉之中,双手捧着那把断了弦的月琴。粉色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颈侧,她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上似乎也沾染了水汽,蒙雾般的粉色眼眸失神地望着那根断裂的琴弦,小巧的鼻尖微微发红,肩膀微微耸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那把琴对她而言,显然意义非凡。

“砂纸……”卡齐娜蹲下身,仔细检查着地板上的痕迹和散落的工具,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耳尖微微泛红,“是之前雕刻时残留的岩元素微粒……它们吸引了那片砂纸。”她指出了事故的一个诱因。

玛拉妮绞着自己衣角滴落的水流,声音低低的,充满了自责:“对不起……是我不该在工作室里随意使用元素力去收茶渍……是我控制得不够好……”她想起那两道失控的水箭,心中更是难过。

张泽明没有立刻回应她们的检讨。他的目光扫过这片混乱,最终落在了滚落到自己脚边不远处的那个玻璃罐上。琥珀色的蜜液在罐中轻轻晃动,碧玉般的青梅随着罐身的微微转动而轻轻碰撞,发出“叮咚、叮咚”的声响,清脆悦耳,如同珠落玉盘,在这片狼藉中显得格外空灵。他俯身,小心地拾起罐子,走到爱莉希雅身边,轻轻地将罐子放在她耳边:“听。”

爱莉希雅抬起朦胧的泪眼,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又下意识地侧耳倾听。青梅与玻璃罐壁碰撞的清响,带着一种奇特的、抚慰人心的韵律,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和心中的沮丧。

张泽明温和地伸出手,从爱莉希雅手中轻轻接过那把断弦的月琴。断弦的月琴被置于他膝头,桐木的琴身也沾染了水痕。他先用干燥的布巾仔细擦拭,然后指腹轻柔地抹过琴身每一处水渍。接着,他走到那个翻倒的工具箱旁,在一堆散落的工具中,准确地拣出了一卷备用的丝弦。

接下来的场景,如同一次无声的默契合作。玛拉妮立刻会意,指尖凝聚出细小的水流,如同最灵巧的引线,牵引着那根柔韧的丝弦,精准地穿过月琴上细小的弦孔。卡齐娜则操控着岩元素,在需要固定和调整的琴轸(调弦的旋钮)上,凝成微小的、形状契合的扳手和固定器,协助张泽明进行精细的调整。张泽明的手指稳定而灵活,穿弦、绕轴、绷紧、调音,每一个步骤都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韵律感。

当张泽明将最后一道弦稳稳地扣入琴底的雁足时,一直紧张注视着的爱莉希雅忽然伸出手,轻轻按住了琴箱:“等等!泽明先生!音柱……音柱好像有点歪了,可能就是因为它,琴弦才那么容易断的……让我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和终于找到用武之地的兴奋。

张泽明微微颔首,将琴递还给她。爱莉希雅深吸一口气,粉色眼眸中闪过一丝专注的光芒。她指尖泛起淡淡的、如同初绽樱花般的柔和光晕,那是属于律者的、精微操控能量的权能。这股力量并非蛮力,而是带着一种奇妙的律动,如同无形的探针和微调器,小心翼翼地渗入桐木制成的共鸣腔内部。她闭上一只眼睛,侧耳倾听着什么,指尖的光晕微微闪烁调整。

微不可闻的“咔哒”一声轻响后,爱莉希雅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好啦!”她举起修复好的月琴,迫不及待地冲向窗边。

此时,雨彻底停了。厚重的乌云被撕开一道巨大的缝隙,雨后初晴的阳光如同金色的瀑布,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穿透云层,照亮了湿漉漉的世界。爱莉希雅将月琴举高,让阳光照射在琴身上。琴身未干的雨滴在强光下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倏然滚落,沿着光滑的琴面流淌,恰好在断弦修复的位置折射出一道微小却清晰无比的七色彩虹,横跨在琴弦之上,宛如一座凯旋的桥梁。

“叮咚~”卡齐娜的鹅卵石再次被轻轻敲响,那清越的声音如同一个信号。玛拉妮看着那道琴弦上的彩虹,心中的阴霾似乎也被阳光驱散,她嘴角扬起,自然而然地加入了哼唱,轻柔的和声如同山涧清泉,融进了窗外吹来的、带着湿润草木气息的微风里。

爱莉希雅深吸一口雨后清新的空气,脸上重新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她拨动新换上的琴弦,指尖流淌出的不再是之前的杂乱噪音,而是一段即兴编出的、充满活力的旋律。音符跳跃着,轻快地在尚未收拾的狼藉间穿梭,像一只顽皮的小猫,踩着地板上浅浅的积水,欢快地蹦跳嬉戏。

张泽明将被雨水浸透、变得沉重的天蓝色道袍仔细展开,盖在已经开始散发热量的暖气片上。湿透的布料在暖气的烘烤下,迅速蒸腾起缕缕白色的水雾。他静静地看着那升腾的白雾,听着身后跳跃的琴音和少女们的哼唱,片刻后,他忽然转过身,也加入了哼唱的行列。他哼唱的调子古朴而悠远,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味——那是用古老的纳塔语填词的《定风波》,一首关于风雨过后、心境平和的歌谣。

卡齐娜听着这熟悉的旋律,看着眼前这混乱却莫名和谐的一幕,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她重新拿起自己的岩元素刻刀,这次不是在赤木上雕刻图腾,而是在那个装着蜜渍青梅的玻璃罐表面,小心翼翼地雕琢起来。细碎的金色石屑落下,罐壁上渐渐浮现出几个歪歪扭扭、却充满童趣的音符图案。玛拉妮会心一笑,指尖水流再次出现,温柔地托起几颗蜜渍得恰到好处的青梅,如同最殷勤的侍者,将这份酸甜的慰藉,一一送入每个人的口中。

酸涩的梅肉与甘甜的蜜汁在舌尖猝不及防地相遇、交融、炸开,形成一种令人精神一振的奇妙滋味。就在这滋味蔓延开的瞬间,爱莉希雅突然伸出双手,按下了月琴上所有的琴弦!

“嗡——”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琴弦被按下后产生的、低沉而悠长的余韵在潮湿的空气中震颤、回荡。

在这片被刻意制造的、充满张力的寂静里,爱莉希雅狡黠地一笑,像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摸出那片惹祸的、边缘被水流冲刷得有些毛糙的砂纸。她将其举到眼前,阳光透过砂纸上被磨得半透明的部分,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接着,她又拿起一块卡齐娜之前雕刻时掉落的、被砂纸打磨过的岩造物碎片。水晶般光滑的截面对准了窗户的方向。

“看!”她兴奋地喊道,声音如同百灵鸟般清脆,“我们修好了彩虹——!”

一道比琴弦上那道更清晰、更宽阔的七色彩虹,从她手中的岩造物碎片上投射出来,稳稳地、明亮地映照在天花板那一片尚未干涸的深色水渍上!那水渍的形状,竟也巧合地像一片小小的云朵。

地板上,浅浅的积水倒映着工作室里的一切:张泽明挺拔的身影,卡齐娜专注的侧脸,玛拉妮温柔的微笑,爱莉希雅高举的手臂和手中折射彩虹的碎片,以及那把刚刚经历断弦之痛、此刻却在光晕中发出满足嗡鸣的月琴。窗台上,那个玻璃罐里的青梅在蜜液中沉浮,如同琥珀色的星辰,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窗外,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彻底洗刷过的凤凰木,舒展着鲜亮的枝叶。枝头,一簇簇绯红的花瓣如同燃烧的火焰,在万里晴空的映衬下,正随风簌簌飘落,如同下着一场盛大而无声的红色花雨,宣告着风雨之后的澄澈与宁静。工作室内的混乱尚未完全收拾,但那断弦的琴音、投射的彩虹、口中的酸甜、窗外的晴空与落花,以及四人之间无声流淌的默契与暖意,已将这方小小的空间,填满了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格外珍贵的安宁与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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