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偶尔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给那些画布蒙上一层惨淡的银辉。那些空白的面孔在微光中显得更加诡异,仿佛随时会有什么东西从画布深处浮现出来。我走到一个画架前,上面是一幅接近完成的肖像,画中人身穿深色旗袍,体态优雅,脖颈修长,可肩膀以上,是一片刺眼的空白。
旁边的小推车上,放着姑婆用过的调色盘和画笔。颜料早已干涸龟裂,像凝固的血液。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或许是连日来的疲惫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让我产生了某种叛逆,也或许是这诡异氛围的驱使,我竟伸出手,用手指蘸了蘸调色盘里一种看起来最像肤色的、干涸的赭石色颜料。
然后,我像着魔一样,在那张空白面孔的相应位置,轻轻点上了两个点——象征眼睛的点。
做完这一切,我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和荒谬。我几乎是逃回了卧室,用被子蒙住头,在风声和海浪声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我是被强烈的阳光晒醒的。风暴过去了,天气好得不像话。我揉着胀痛的额头坐起来,昨夜荒唐的举动记忆犹新。一种说不清是后悔还是好奇的情绪驱使着我,再次走向画室。
画室里亮堂了许多。我径直走到那个画架前。
然后,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画布上,那张空白的面孔,不再空白。
上面有了一张脸。一张极其熟悉,熟悉到让我毛骨悚然的脸。
那是我自己的脸。
不是我清醒时的样子,而是我昨晚睡着时的模样——眉头微蹙,嘴唇轻轻抿着,带着一丝不安和疲惫,每一个细节,包括我眼角那颗小小的痣,都分毫不差!就像有人在我熟睡时,凑得极近,仔仔细细地临摹了下来。
我踉跄着后退,撞翻了另一个画架,发出刺耳的响声。恐惧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旁边的调色盘。
然后,我看到了更让我头皮炸裂的东西。
在那干涸的、混杂的颜料块中间,静静地躺着几根头发。
短短的,明显是鬓角的头发。
而它们的颜色……是刺眼的雪白。
我颤抖着抬起手,摸向自己的鬓角。指尖传来的触感,是几根新生的、硬撅撅的、与我一头黑发格格不入的……白发。
画布上,那个“我”,依然保持着睡颜,无声地“看”着现实中的我,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