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锣前，我亲自搬来梯子，爬上戏台顶棚，仔细检查了那盏新换上的、巨大的水晶吊灯。绳索是崭新的牛筋绳，粗壮结实，我用力拽了扯，纹丝不动。又反复确认了所有的固定点，确保万无一失。不能再出十年前那样的意外了……虽然，昨晚见到的，恐怕比意外更可怕。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虽然大部分灯都还亮不起来，只点了主要的几盏煤气灯）。戏院里竟然座无虚席！看来我这“鬼戏”的噱头，效果出奇的好。台下议论纷纷，交头接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既兴奋又紧张的气氛。无数道目光，或好奇，或期待，或幸灾乐祸，都聚焦在紧闭的帷幕上。
我站在后台的阴影里，心脏跳得像擂鼓。手心里全是冷汗。
“哐——！”一声锣响。
喧嚣的戏院瞬间安静下来。
帷幕缓缓拉开。锣鼓家伙点密集地敲打起来。杜丽娘身着绣衣，踩着碎步，翩然登场。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 一开腔，嗓音清亮圆润，韵味十足，正是当红青衣小艳秋的功底。
“好！”台下顿时爆发出满堂喝彩，掌声雷动。
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看来是我想多了，昨晚大概真是累极了产生的幻觉。这世上哪有什么鬼？自己吓自己罢了。
戏一场场往下演，唱念做打，有板有眼，台下叫好声不断。一切顺利得出奇。很快，就到了最关键的“惊梦”一折。杜丽娘游园入梦，与柳梦梅相会。
台上，小艳秋扮演的杜丽娘，唱到情浓处，身形旋转，水袖翻飞，如云如雾。鼓点越来越急，气氛烘托到了。
她一个优美的转身，面向台下，准备唱出那句经典的“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就在她转身面对观众的那一刹那——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了！
台下所有的喝彩声、掌声，也像被一把无形的剪刀猛地剪断！整个戏院，陷入了一片死寂！
煤气灯昏暗的光线下，杜丽娘那张本该描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上……
戴着一张面具！
一张素白无暇、光滑如镜、没有任何眉眼口鼻的……空白面具！
面具的边缘紧紧贴合着她的脸颊，仿佛天生就长在那里一样！
台上的“杜丽娘”似乎对台下的死寂毫无察觉，依旧按照戏文，翘起兰花指，摆出身段，准备开唱。但那空洞的面具“望”着台下数百名观众，场景诡异得让人血液倒流！
“鬼……鬼啊——！！”
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整个戏院瞬间炸开了锅！人们惊恐地推搡着，哭喊着，争先恐后地朝着大门涌去！桌椅被撞翻，杯盘摔碎的声音，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咒骂，混成一片！
台上，戴着空白面具的“杜丽娘”终于停下了动作，她似乎有些困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当她的指尖触碰到那张光滑的面具时，她浑身猛地一颤，然后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极度惊恐的尖叫，猛地扯下头上的饰物，疯了一样冲向了后台！
混乱中，我僵立在原地，手脚冰凉，眼睁睁看着那片狼藉。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空荡荡的舞台。
恍惚间，仿佛又看到那个月光下的无面青衣，静静地立在台中央。
而戏院顶棚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在混乱的震动中，微微地……摇晃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