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我在江南一个偏僻安静、终年多雨的小镇落了脚,隐姓埋名,开了一间小小的杂货铺,日子清贫,却也总算得了片刻安宁。我试图将那段恐怖的记忆深深埋藏,假装那只是一场漫长而荒诞的噩梦。
直到那个夜晚。
小镇难得请来了一个跑码头的草台戏班子,在镇口的空地上搭台唱戏。那晚月色朦胧,细雨刚歇,空气湿冷。我本已早早睡下,却被隐隐约约、穿过夜风传来的锣鼓声吵醒。那熟悉的鼓点,那咿咿呀呀的唱腔,像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攥紧了我的心脏。
鬼使神差地,我披衣起身,像一抹游魂般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镇口。戏台简陋,台下稀稀拉拉站着些看热闹的乡民。我躲在人群最后方的阴影里,远远地望着台上。
戏班子水平粗糙,唱的是最寻常的才子佳人戏。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就在我准备转身离开时,台上的戏码换了。班主扯着嗓子报幕:“下一折,《游园惊梦》!”
我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锣鼓声响起,一个身着青色戏服、身段窈窕的旦角踩着碎步登场。月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惨白地照在简陋的戏台上。
那旦角开口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嗓音算不上顶好,却也有几分韵味。
我死死地盯着台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唱词一句句传来,越来越接近那个致命的转折点。
终于,唱到了“惊梦”一折。台上的“杜丽娘”情绪投入,水袖翻飞,一个优美的旋转,面向了台下的观众。
就在她转身面对台下的那一刹那——
云层恰好散开,清冷的月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清晰地照亮了她的脸。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逆流冲上头顶!
月光下,那个旦角的脸上……
戴着一张面具!
一张素白无暇、光滑如镜、没有任何眉眼口鼻的……空白面具!
面具的边缘,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瓷器般的光泽。
台上的“她”似乎浑然不觉,依旧按照戏文,翘起兰花指,摆出身段。
但她的“脸”,那张空白的面具,却微微偏转了一个角度。
仿佛……正精准地、穿透了稀疏的人群,穿透了黑暗,直直地……“看”向了我藏身的这个角落!
“嗬……”
我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扼住般的抽气,眼前一黑,向后踉跄几步,脊背重重撞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
戏台上的锣鼓声、唱腔,台下乡民的叫好声,瞬间变得极其遥远、模糊。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张在月光下惨白的面具,和面具后那两道空洞的、冰冷的“视线”。
她……找到我了。
从来就没有结束。
那场戏,那声叹息,一直……都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