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镇钦差行辕,书房内的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
林枫正向姬凰汇报着“丰年行”与“慈悲堂”的查抄成果,语气带着连日鏖战后的沙哑,却难掩振奋:“…大人,所有账册、产业均已查封,擒获四十七人!此番可谓雷霆一击,断去黑莲教一条重要钱脉!”
张明远虎目生光,抱拳道:“全赖大人运筹帷幄!我等是否乘胜追击,将临江府余孽一网打尽?”
众人目光灼灼,皆望向主位上的姬凰,期待着下一道进攻的指令。
然而,姬凰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意料。
她并未看向胜利的汇总,纤长指尖反而在江南舆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一条蜿蜒如卧龙的大江之上——淮水。
“打掉米商,如同剪其枝叶。”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瞬间压下了房间内的躁动,“黑莲教这棵毒树,根系深扎于盐铁之利。若要伤其根本,须断其主干。”
她的指尖重重一点,敲在淮水下游某个被朱砂刻意圈出的位置。
“我们下一个目标,是他——掌控下游三府盐路,人称 ‘过江龙’的柴雄。”
“柴雄?!”张明远脸色骤变,急声道:“大人,此事非同小可!此獠非寻常商贾,乃是真正的亡命枭雄!其麾下私盐船队规模堪比水师,船上亡命徒皆能以一当十,且与沿江官府、江湖门派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正因其棘手,方显我辈手段。”
姬凰终于抬起眼,目光如两道冰锥,扫过全场。她没有立刻部署,反而抛出一个问题,瞬间拔高了会议的格局:
“诸位以为,我们此番‘米价之战’,为何能胜?”
众人一怔。张明远脱口而出:“自是因大人明察,我等用命!”
姬凰缓缓摇头。
“张将军勇武,林枫迅捷,柳娘子心细,此皆为胜因,却非根本。”她站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到舆图前,身姿挺拔如松,一股无形的统帅气场弥漫开来,“我们胜在 ‘庙算’。”
“《孙子兵法》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
“此番,我们胜在三点。”
“其一,知彼知己。林枫提前摸清‘丰年行’底细,此为知彼;我等知晓自身权柄与资源,此为知己。”
“其二,利而诱之。以平价米之利,诱使百姓破其垄断之势,逼其从暗处走向明处。”
“其三,出奇制胜。”她声音陡然锐利,“明面设仓售粮,乃‘正兵’ ;暗查仓储,直捣黄龙,乃 ‘奇兵’ !正奇相合,方能以最小代价,获全胜之果!”
她猛地转身,衣袂微扬,目光灼灼地逼视着每一位部下:“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
“从今日起,我等行事,需依 ‘兵道’!不以力搏,而以智取。这,才是我们在这江南死地,活下去,并且赢下去的唯一路径!”
“轰——!”
一番话,石破天惊!如同在众人脑海中劈开一道闪电,将之前那场看似混乱的实战,瞬间提升到了兵法谋略的璀璨高度。张明远这等猛将,眼中露出了豁然开朗的敬畏;林枫等更是心潮澎湃,只觉得眼前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一种更坚固、更强大的信念,在这小小的团队核心中凝铸而成。
然而,就在这士气即将达到的时刻,一个懒洋洋又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如同冰水般从角落阴影里泼出,瞬间将气氛拉回到残酷的现实。
“道理讲得是天花乱坠。可惜啊,棋盘对面那位,看样子是不打算按你的‘兵道’来下棋了。”
玄煞的身影如鬼魅般显现,他甚至懒得走到光亮处,只是随意一扬手——
“噗通!”
一个湿漉漉、血淋淋的布包被扔在大厅正中央,在地板上滚了两滚,散落开来。那里面,赫然是几片被利刃剁下的、带着灰色肉膜的硕大鱼鳍!刺鼻的血腥味和河水的腥气瞬间炸开,弥漫在整个书房。
更让人心悸的是,那最大的鱼鳍上,竟用铁丝死死捆着一块玄铁令牌,令牌上刻着狰狞的黑龙,环绕着一个森然的“柴”字!
“黑水卫!”林枫失声低呼。
玄煞这才慢悠悠地踱步上前,靴尖看似无意地踢了踢那血淋淋的物事,脸上挂着一种混合着厌恶和兴奋的诡异笑容。
“刚在镇外河边‘散了散步’,就碰到几个不开眼的‘水鬼’,正鬼鬼祟祟往上游水源地摸,身上还带着这玩意儿。”他指了指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鱼鳍,“说是他们柴老大送给新任钦差的‘见面礼’。”
他环视一圈脸色发白的众人,冷笑道:
“看懂了吗?人家这是在划道呢。意思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你这条过江的凤凰,小心被他这条‘过江龙’剁了爪子,折了翅膀!”
羞辱!赤裸裸的羞辱!外加毫不掩饰的生命威胁!
这已不是暗中的较量,而是摆在明面上的挑衅与宣战!张明远气得额角青筋暴起,林枫的手也已按在了刀柄上。对方的气焰,竟嚣张至此!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铅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