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刚过,青萍镇码头已是人喊马嘶,旌旗招展。
张明远麾下的水师将士们盔明甲亮,在各自舰船上肃然列队。虽明知是佯动为主,但连日来的逼真演练与姬凰那句“假戏真做”的训诫,已让所有人将今日之事视作真正的决战。空气中弥漫着桐油、江水与铁锈混合的气息,一种大战将至的肃杀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姬凰立于主舰“青萍”号的船头,未着官袍,而是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外罩一件素色披风,江风拂过,勾勒出她挺拔而单薄的身影,仿佛下一刻便会被风吹走,却又如礁石般岿然不动。
“大人,一切准备就绪。”张明远按剑而立,声音因紧张而略显沙哑,“按计划,船队将沿主航道推进至龙涎坞外三里处,列阵示威。”
姬凰微微颔首,目光却投向雾气渐散的江面远端,那座如同巨兽般匍匐的坞堡轮廓已依稀可见。“按计划行事。记住,你们的任务是‘势’,而非‘杀’。将柴雄的所有注意力,都牢牢钉在你们身上。”
“末将明白!”张明远抱拳,深吸一口气,转身洪声下令:“升帆!启航!目标——龙涎坞!”
霎时间,鼓声如雷,号角连营。数十艘战船依次解缆,巨大的船帆吃满了风,如同移动的山峦,破开平静的江面,向着下游浩浩荡荡而去。那声势,足以让任何窥视者胆寒。
几乎在船队离开视线的同时,一道青烟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姬凰身后。
玄煞依旧是一副慵懒模样,仿佛昨夜只是出去散了散步,唯有眼底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冰冷煞气,昭示着他并非去观赏夜景。
“对岸很热闹。”他语气平淡,“钉子拔了不少,剩下的,也成了惊弓之鸟。柴雄现在看谁都像是我。”
姬凰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晓。她沉默片刻,忽然问道:“若你是柴雄,此刻最防备的是什么?”
玄煞想都没想,嗤笑一声:“自然是防备你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会死死盯住所有可能潜入的水道、死角,甚至防备你会飞天遁地。”
“说得对。”姬凰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智珠在握的光芒,“所以,我们偏不从那些地方去。”
她抬手,指向舆图上龙涎坞正面,那片最为开阔、看似绝无可能隐蔽行踪的水域。“我们,就从他的正门进去。”
巳时正刻,龙涎坞。
聚义厅前的广场上,已是人头攒动。柴雄果然广发了“英雄帖”,淮水两岸有头有脸的江湖人物、各路瓢把子,来了十之七八。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气氛诡异而热烈。有期待看好戏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暗自担忧的。
柴雄高踞厅前临时搭建的木台之上,身着锦袍,外罩一件金丝软甲,身旁矗立着那柄重达八十斤的鬼头金刀。他面色阴沉如水,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台下众人,以及远处江面上那支缓缓逼近、旌旗招展的钦差船队。
“哼,虚张声势!”他冷哼一声,对身边心腹道,“告诉弟兄们,都给老子把招子放亮点!水里,天上,哪怕一只苍蝇飞进来,也给老子射下来!”
“是,大哥!”
巳时三刻,钦差船队于龙涎坞外三里处稳稳停住,船阵展开,与坞堡遥遥对峙。 张明远按照姬凰事先吩咐,并不前进,也不喊话,只是稳稳地扎在那里,如同一道沉默的堤坝,给予对岸无形的巨大压力。
时间,在双方的对峙与无数观礼者的窃窃私语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江风渐起,吹得旗幡猎猎作响。
午时将至!
龙涎坞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柴雄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金刀刀柄,目光死死盯住江面,搜寻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异动。
然而,什么都没有。
江面只有对方的战船,以及被风吹起的涟漪。
就在此时!
异变陡生!
并非来自江面,也非来自天空。而是来自龙涎坞内部,那被视为柴雄权力象征的座舰——“黑龙”号的船头!
只见一道玄色身影,如同惊鸿掠水,又似鬼魅潜行,竟不知何时、以何种方式,已然出现在了那狰狞的“龙头舳”之上!她身姿轻盈,立于龙首,素色披风在江风中狂舞,仿佛随时会乘风归去。
是姬凰!
她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柴雄及其麾下数千人马、无数江湖同道眼前,如同凭空出现一般,站在了那尊巨大的、镶金嵌玉的黑龙雕像之上!
“柴雄!”清越的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龙涎坞,压下了所有的嘈杂,“本官,来取龙头舳了!”
满场哗然!
柴雄瞳孔骤缩,惊怒交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是怎么进来的?!她怎么可能出现在那里?!
“放箭!给老子放箭!射死她!”他歇斯底里地怒吼道。
刹那间,坞墙之上、战船之中,弓弦嗡鸣如群蜂振翅,无数箭矢如同飞蝗般,遮天蔽日地向着“黑龙”号船头攒射而去!
然而,面对这足以将任何人射成刺猬的箭雨,姬凰却是不闪不避。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些致命的箭矢,只是微微抬起了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