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凰看着张世荣那看似真诚,实则每一步都在算计的眼睛,忽然想起了昨夜那个清晰的梦,那满屋的。眼前这人,乃至他代表的整个系统,不正是那盒子里最大的吗?它们因失去特权而张牙舞爪,因无尽的财富而疯狂啃噬。
她的目的,从来不是,也不能是简单地它们。那样会弄脏屋子(激起更大反弹),甚至让鼠群四处流窜(造成地方崩溃)。她要做的,是如同梦中那般,划定界限,请君出瓮。此乃 《金刚经》所言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不为嗔怒所缚,方能生起解决问题的清净智慧。
姬凰放下茶杯,发出了比刚才更清脆的一声响,彻底打断了张世荣的滔滔不绝。她脸上露出了一个洞悉一切、却又带着奇异慈悲的笑容。
张员外,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如同暮鼓敲响,你的茶,是好茶。你的道理,听起来也像是道理。只可惜...
她顿了顿,目光如清冷的月光,照进张世荣骤然收缩的瞳孔。
我这人,不喜欢屋子里有老鼠。更不喜欢,老鼠把自己当成了主人。
(二)
同一时间,县衙账房内,灯火通明。
柳娘子坐在堆积如山的账册中间,秀气的眉头紧锁。她指尖飞速地拨弄着一架小巧的算盘,速度快得几乎出现残影。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和墨汁的味道,但更浓的,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不对...这里绝对不对...她喃喃自语,拿起一本记录田亩交易的账册,对着窗户透进来的最后一丝微弱天光,仔细看着。
旁边一个被派来的老账房,揣着手,皮笑肉不笑地说:柳姑娘,这些都是历年旧账,经手多少人了,能有什么问题?您这怕是多心了吧...这账目,小的也核过多次,分毫不差。
柳娘子没理他。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密密麻麻的数字里。这些数字在她眼中,不再是冰冷的符号,而是一条条流动的河,映照着人间的悲欢离合。她想起了百家讲坛上,那个老农举起皲裂双手时的绝望眼神;听到了他那句收成再好,也抵不过谷贱如泥的悲鸣。
(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这些数字背后,又何止八万四千苦楚?)
忽然,她目光一凝!
她发现,几笔关于永业田口分田转换的记录,墨迹的浓淡、深浅,与前后页有极其细微的差别!若非她心细如发,且本身就精通此道,绝难发现。这就像...是后来有人精心填补上去的!
老丈,她指着那处,声音平静无波,您看这里,墨迹似乎不太一样?像是后来补录的。
老账房凑过来,眯着眼看了半天,干笑一声:柳姑娘,这...这陈年旧账,有点墨色差异也正常嘛,兴许是当时换了一锭墨...
柳娘子抬起头,看着他,眼神清亮:账是旧的,但这墨迹得能当我孙子。老丈,您说呢?
老账房噎住,脸色一阵青白。
紧接着,她又翻到一页记载粮仓出入的账目,在经办胥吏钱老三的签名处,那字的最后一横,带着一个不自然的、细微的颤抖,仿佛书写者在极力压抑着巨大的恐惧。
这一刻,柳娘子眼前不再是冰冷的数字。一股混杂着愤怒与怜悯的热流,猛地冲上她的心头。她仿佛看到了那颤抖的笔尖下,是无数家庭被剥夺田产、被迫流离的惨状。
(严谨佛学映射:柳娘子此刻的状态,正是悲心起,智慧生。对众生的痛苦感同身受(悲),冲破了对数字本身的执着(破法执),从而洞察了数字背后隐藏的人心鬼蜮(智)。此乃《维摩诘经》中慈悲为本,方便为门的示现。)
她地一声合上账册,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旁边的椅子,吓了那老账房一跳。
我去见国师。柳娘子声音冰冷,眼神却燃烧着火焰。她手中紧紧攥着那本问题账册,如同攥着一把能斩开黑暗的利剑,快步向外走去。
(三)
暖阁内,张世荣被姬凰那句噎得脸色一阵青白,正待强辩。
门外,响起了柳娘子清晰而急促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坚定,有力,每一步都像踩在张世荣的心尖上。
他的心跳,随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猛地往下一沉,然后疯狂地跳动起来。那冰冷的算盘声,在他心底彻底乱了套。
姬凰端坐原地,看着张世荣瞬间失血的脸色,端起了那杯早已微凉的茶。
张员外,她微笑道,看来,我的捕鼠人,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