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听筒,这位在战场上都没怎么流过汗的硬汉,此刻手心全是湿的。这通电话是省里直接打来的,为了那五年的外贸订单,省里不但批了条子,甚至协调了周边三个市的原材料优先供应怀安厂。
“这是军令状啊。”杨卫国点了根烟,狠吸了一口,看向窗外繁忙的厂区。
林振那小子,不仅是个技术大拿,还是个能捅破天的福将。
与此同时,几十里外的林家村。
以前这时候,村口的大槐树底下总是蹲着一排没精打采的汉子,等着下地,或者干脆就是闲得发慌。饿着肚子,谁也不愿动弹。
可今天,村口空荡荡的,只有几只撒欢的大黄狗。
远处村西头的空地上,两座刚刚立起来的大烟囱正突突地往外冒着白烟,那是刚建好的砖厂。紧挨着的一排红砖房,墙上刷着雪白的大字——“林家村土化肥厂”。
林兴昌背着手,站在田埂上。他穿着一件没有补丁的深蓝中山装,脚下是一双崭新的解放鞋,裤脚卷得整整齐齐。
以前村里人喊他“老林头”,现在不管老的少的,见了他都得停下脚,恭恭敬敬喊一声:“兴昌叔”。
这倒不是因为他多了个啥官衔,纯粹是因为他有个好侄子。
“兴昌叔!刚才砖厂那边出第一窑砖了,红彤彤的,敲起来叮当响,成色好着呢!”
林赖子的儿子林向晨,这会儿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脸上抹得像个花猫,笑出一口白牙。这小子以前跟他爹一样,游手好闲,现在在砖厂拉板车,一天能挣个八工分,还能在食堂混顿饱饭,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林兴昌点了点头,掏出那包一直没舍得抽的大前门,给这后生递了一根:“慢点跑,砖出得好就行。振儿说了,质量是顶顶要紧的,要是烧出次品,那就是砸林家村的招牌。”
“那是!林工的话,那就是圣旨!”林向晨小心翼翼地把烟夹在耳朵上,舍不得抽,“现在咱们村这砖,十里八乡都抢着要。听说县里几个公社想盖猪圈,都得还要咱们批条子呢。”
林兴昌吧嗒了两口旱烟袋,他还是习惯抽这个,那大前门是撑场面用的。
看着远处热火朝天的景象,老汉心里头那股子自豪劲,比喝了二两烧刀子还冲。
当初林振回村搞那个什么“沼气池”,村里也不是没闲话。啥用猪粪点灯做饭,那是天方夜谭。也就是看在村长林长贵和林兴昌的面子上,大伙儿才勉强动了土。
结果呢?
沼气池一通,火苗子蓝哇哇的,比城里的煤气还好使。猪粪发酵后的渣子,也不臭了,往地里一撒,那庄稼眼见着往上蹿。
林振不光给弄了这个,还教他们怎么把多余的沼气渣做成颗粒肥,这就是那个“土化肥厂”。
现在村里不仅电灯亮了,这化肥厂和砖厂一开,林家村成了全县头一份的富裕村。
“以前那叫熬日子,现在这才叫生活。”林兴昌嘀咕了一句,把烟袋锅子在鞋底磕了磕,背着手往回走。
回到家,堂屋里已经摆上了饭菜。
以前林家村哪有中午这顿饭?都是两顿稀的对付过去。
现在桌上摆着一大盆烩菜,里头虽然肉不多,但那是实打实的猪油渣炒的白菜粉条,油汪汪的,香气扑鼻。旁边篮子里,是刚蒸好的二合面馒头。
王秀兰正解着围裙,见老伴回来,给他盛了一大碗:“刚从砖厂回来?听说向晨那小子干得不赖?”
“嗯,是个出力的料。”林兴昌洗了手,坐下就咬了一大口馒头,“振儿这法子神了。连林赖子那种懒骨头,现在都在化肥厂扛包,一天不落。他说啥来着?这日子有奔头,谁还愿意当懒汉?”
王秀兰笑了,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谁说不是呢。昨个儿春花她娘还来跟我打听,想把她娘家侄女说给浩初。要是以前,人家眼皮都不带夹咱一下的。”
提到林振,王秀兰叹了口气,把最好的一块油渣夹到老伴碗里:“咱家能有今天,全亏了振儿。你说这孩子,咋就这么大能耐?这才二十岁啊。”
林兴昌嚼着馒头,动作顿了一下,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以后在外头,少提振儿给家里带来的好处,多说是d的政策好。振儿现在是做大事的人,咱们不能给他招黑,不能让人觉得咱们仗着他的势在村里作威作福。”
“这还用你教?”王秀兰白了他一眼,“我现在连大门都不爱串,就怕那帮老娘们瞎打听。咱们就在厂里老老实实干活,给村里人带个好头。”
正说着,院门被人敲响了。
“兴昌老哥在吗?”
进来的是村长林长贵,手里还拎着两瓶瓶装酒,胳膊底下夹着一条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