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儿,怎么喝了这么多酒?跟厂长他们谈工作吗?”周玉芬一边给他盛饭,一边关切地问。
饭桌上,林振几次想开口,但看着母亲和妹妹那充满幸福的笑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直到饭后,林夏回自己房间做作业了,林振才深吸一口气,坐到母亲身边,将那份调令,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妈,您看看这个。”
周玉芬疑惑地拿起那张纸,她识字不多,但“京城”、“少校”这几个字,她还是认得的。
当她磕磕绊绊地读完整张调令,明白了儿子要去遥远的京城,要去当一个她完全无法想象的“大官”时,她先是震惊,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喜悦。
可这喜悦仅仅持续了几秒钟,就迅速被无尽的担忧和恐慌所取代。
京城,那得有多远啊?坐火车都要好几天吧?
当兵,那是不是很危险?
她一把抓住林振的手,那只因为常年操劳而布满老茧的手,此刻抖得厉害,泪水瞬间就涌出了眼眶。
“振儿……咱……咱不去行不行?”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和哀求,“妈什么都不要,不要你当大官,不要你挣大钱。妈就想你平平安安地待在妈身边,咱们一家人,天天能见着面,就行了……”
林夏听到哭声,也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她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看到妈妈和哥哥都哭了,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抱着林振的胳膊:“哥,我不要你走!你走了谁给我做风车?谁带我去钓大鱼?”
这一刻,林振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
他一手抱着泣不成声的母亲,一手搂着嚎啕大哭的妹妹,这个在外面顶天立地的男人,眼眶也红了。
“妈,小夏,你们听我说。”他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解释,“这是国家的需要,是天大的荣耀。不是我去当兵打仗,是去京城一个很重要的地方搞研究,跟在厂里一样,很安全的。”
“国家培养我,信任我,我不能辜负国家。妈,您不是一直都说,希望我做个有出息的人,为国家做贡献吗?现在,机会来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存折,塞到母亲手里:“妈,这里面是我这些年攒下的奖金,还有一些钱。您拿着,以后家里有什么需要,别省着。浩初哥也在,他会照顾你们的。”
周玉芬看着存折上那一长串的数字,哭得更厉害了。她知道,儿子长大了,翅膀硬了,要飞向更广阔的天空了。她这个做母亲的,再不舍,也只能含着泪,放他走。
第二天,林振找到了正在厂区西边小院里,和李雪梅一起学习的堂哥林浩初。
小院收拾得干净整洁,屋檐下还挂着两串风干的红辣椒。李雪梅正拿着一本小学课本,耐心地教林浩初认字。
“这个字,念国,国家的国。你看,外面一个大口,里面一个玉字,意思就是,我们国家,像一块宝玉一样,需要我们每一个人去守护。”
林浩初听得聚精会神,拿着铅笔,在一本破旧的本子上,一笔一划地练习着。他已经能认识好几百个字了,说话谈吐之间,也少了许多乡下的土气,多了几分沉稳,整个人气质都变了。
看到林振进来,林浩初高兴地站起来:“小振,你咋来了?快坐!”
李雪梅也笑着喊了声:“小振。”
林振看着他们幸福安稳的样子,心里稍稍宽慰。他把调令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林浩初和李雪梅。
林浩初听完,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愣在原地,半天没说出话来。
“哥,”林振的语气无比严肃,他看着林浩初,郑重地说道,“以后,我不在家了。我妈,我妹,这个家,就全都拜托给你和嫂子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今往后,你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是唯一的男人了。”
“小振你……”林浩初这个在铸造车间抬千斤铁水都不眨眼的汉子,此刻眼眶通红,声音哽咽。他想起小时候,叔叔还在世,两家人的光景。想起叔叔走后,婶婶一个人拉扯着小振和小夏的艰难。想起小振出人头地后,又是如何不计前嫌,把他和爹娘接到城里,给了他们新生……
他猛地一拍自己结实的胸膛,发出“砰砰”的闷响。
“小振你放心!”他用尽全身力气保证道,“婶婶就是我亲妈!小夏就是我亲妹!有我林浩初一口吃的,就绝对饿不着她们娘俩!谁要是敢欺负她们,我……我跟他拼命!”
李雪梅也走过来,眼含热泪:“小振,你放心去吧。家里有我们呢。妈和小夏,我们会照顾好的。你哥现在也是小组长了,有文化,有担当,他撑得起这个家。”
得到了堂哥和堂嫂的保证,林振心里最后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出发的前一夜。
干部楼二楼的灯,亮了整整一夜。
周玉芬没有睡。她把林振所有的衣服都翻了出来,一件一件地检查。扣子松了的,她重新钉好;袖口磨破了的,她细细地缝补上。
昏黄的灯光下,她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缝进去的,是母亲对远行游子无尽的牵挂与不舍。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林振站在门口,看着母亲那佝偻的背影,眼眶再一次湿润了。他没有去打扰,只是默默地在心里发誓:妈,您放心,儿子一定会经常回来看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