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杨叔,您今晚来,不光是为了道歉吧?”林振抿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胃里,暖洋洋的,“看您这愁眉苦脸的样,头发都白了不少。厂里遇上难处了?”
杨卫国夹着烟的手一哆嗦,抬头看着林振,苦笑了一声。
“什么都瞒不过你小子这双眼。”
杨卫国把烟头按灭,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惊扰了这屋里的喜气,又像是实在憋不住了。
“林振啊,你也知道,现在上面号召大办农业,咱们县机械厂接了省里的死命令,要在春耕前赶制一批新式播种机和水泵。”
说到这,杨卫国又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拍了大腿一巴掌。
“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咱厂里那是宝贝疙瘩,那台苏联进口的1k62车床,趴窝了!”
“坏了?”林振眉毛一挑。
1k62,那就是国内c620的原型机,在这个年代的县级机械厂,那就是镇厂之宝,精密加工全靠它。它一停,整个厂子的精密件生产线就得断。
“彻底坏了!”杨卫国一脸的肉疼,像是自个儿孩子病了一样,“那是当年咱们花外汇换回来的啊!这都半个月了,主轴转起来跟拖拉机似的乱响,加工出来的零件公差大得没法看。咱们厂里那几个八级工老师傅,围着转了好几天,拆也拆了,装也装了,就是找不出毛病!”
“请省城的专家了吗?”
“请了!怎么没请!”杨卫国一脸晦气,“省农机局派了个姓刘的工程师来,看了两天,好烟好茶伺候着,最后撂下一句话:这是主轴箱内部齿轮疲劳磨损,得换原厂件。可现在咱跟老毛子那关系……上哪弄原厂件去?这不是要我的老命吗!”
杨卫国越说越激动,眼瞅着眼泪都要下来了:“这任务要是完不成,别说我这个厂长干不干,耽误了全县乃至全市的春耕,那我就是罪人啊!”
屋里安静了下来。
何嘉石依旧像个木桩子一样坐在角落里,似乎对这些工业上的事毫不关心,只关心那扇门会不会被踢开。
林振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杨叔,酒先别喝了。”
林振突然站起身,把杯里的残酒一饮而尽,随手抓起挂在衣架上的军大衣,利索地披在身上。
杨卫国一愣,手里举着酒杯不知所措:“咋?你要睡了?”
“睡什么睡。”
林振整理了一下领口,那双眸子里闪烁着一种名为技术权威的光芒。
他看了一眼杨卫国,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去菜市场买颗大白菜,却带着一股子定海神针般的笃定:
“走,去厂里。”
“带我去看看那台洋宝贝。”
杨卫国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桌上,酒洒了一桌子,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瞪大了眼睛,像看活神仙一样看着林振。
“真……真的?!你有办法?”
“老何,开车。”
林振没解释,只是大步向门口走去,背影挺拔如松。
“是!”
何嘉石应声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