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卫说完,退回队列。
朱翊钧缓缓扫视群臣:“都听明白了?”
无人应答。
遇到难回答的问题,不说话,这怎么允许呢。
“听明白了,就说说,该如何处置。”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许久,首辅孙承宗出列,声音干涩:“陛下……此事牵扯甚广,涉及天家骨肉,更波及南北士林、府学。臣以为……当慎之又慎。”
“慎?”朱翊钧挑眉:“怎么个慎法?等那些府学生攻破府衙?”
“等天下人都以为太子失德?”
“朕有那么多儿子,就让他们一个个跳出来,说‘父皇年老,太子不肖,该换人了’?”
字字如刀,刺在每个人心上。
熊廷弼忍不住出列,他本是强硬派,但此刻声音也带着犹豫:“陛下,那些府学生……多是穷苦百姓家的孩子,受人蒙蔽蛊惑。若一律严惩,恐伤陛下仁德之名,更寒天下百姓之心啊!”
“寒心?那朕是不是也应该寒心。”
熊廷弼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朱翊钧站起身,走下丹陛。
他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朕登基四十五年。”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这四十五年里,朕见过太多风雨。朝堂上的党争,是政见不同。朕能容。”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如刀:“但这一次不同。这一次,是有人要动摇国本……”
“这么多年,朕对任何事情宽仁处置,只流放主犯。六府骚乱啊……还涉及到了藩王之争……”
无人敢答。
朱翊钧走回龙椅,坐下。
“既然你们不说,那朕来说。”
他目光扫过沈卫:“锦衣卫指挥使沈卫。”
“臣在。”
“此案所有涉案人员,依律严惩。凡为骨干者,经三司会审确凿后……”朱翊钧顿了顿,一字一句:“枭首示众。”
沈卫躬身:“是。”
“凡被蛊惑胁从者,一律流放南洋。”
“是。”
“那个什么叫王宝的,给朕凌迟了。”
“是。”
“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就是将福王召入京师,下令福建水师,福王若是不遵旨意,动兵,生死不论。”
听到这句话,官员们都愣住了。
这可是皇子啊。
生死不论。
也有另外一个意思,若是福王遵诏,他还有可能入京辩驳一番,可若是不遵诏,一旦动起刀兵,那天家贵胄的性命,与普通士兵就是一样的了。
当年,太宗都造反了,前面还在打仗,建文还来了一句朕要活的,可当今天子在面对亲儿子的时候,却是这般坚决。
朱翊钧又看向孙承宗:“孙承宗。”
“臣在。”
“即刻拟旨,通告天下,凡有在以妖书案再议储君、诽谤天家、煽动骚乱者,无论身份,无论缘由,一律以谋逆论处,诛首恶,流九族……”
孙承宗深深躬身:“臣……遵旨。”
说完这些的朱翊钧,看向了自己的太子。
他明显还是失神的状态,不由叹了口气,而后看了一眼在最后面站住的魏忠贤 。
魏忠贤授意,赶忙上前,到了太子的身边,低声道:“太子殿下,朝会……”
这个时候朱常澍才从沉思中,清醒过来。
“退朝。”
这次退朝是朱翊钧喊得,不过,朱翊钧却没有起身的打算。
百官也都识趣,行礼之后,便匆匆退下。
冯安,魏忠贤,以及一干人员也都离开了皇极殿。
百官退去,皇极殿内只剩下朱翊钧与太子朱常澍。
父子二人一坐一立,良久无言。
殿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朱常澍终于忍不住开口:“父皇……那些府学生,多是贫寒子弟,受人蒙蔽。流放南洋,是否……太过严苛?”
朱翊钧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仁慈,不是这个时候能用的。”朱翊钧缓缓说道。
“那七弟……”
实际上,说是老七,可福王朱常潢并不算朱翊钧的第七个儿子,因为在他中间夹了四个朱翊钧跟西洋女子生下的皇子。
在那四个皇子就藩倭省后,玉碟上也改了序列,排行十一。
不过,太子一直称呼他为七弟,这个时候,也是改不了口。
“朕刚刚已经说了,召他回京。若是不听话,那他也不用回京了。”
“母后如何能接受。”
“不能接受,也要接受,朕如此,你母后亦是如此……你不用操心我们,你该操心的是你自己。”
“那若是弟弟回京了呢。”
“福庶人,圈禁凤阳……”
“侄子侄女们呢。”
听到太子说完,朱翊钧明显稍稍愣神,不过也就片刻功夫:“也要去凤阳……”
就这样父子两人,一问一答。
问的人说话越来越轻。
答的人,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