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深秋,一夜之间被初冬的寒意浸透。物理学院那栋灰砖老楼的爬山虎几乎掉光了叶子,只剩下褐色的藤蔓如静脉般贴附在墙面上,在清晨的薄雾中显得格外萧索。
王诚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怀里抱着刚从图书馆借出的几本外文原版专着——《固态电解质界面工程前沿》《仿生材料设计中的拓扑优化》《锂金属负极失效机制的多尺度模拟》。书很沉,压在他单薄的臂弯里,封面上那些复杂的分子结构和数学公式,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他昨晚又熬到凌晨三点,反复演算一组关于“梯度退火诱导晶界重构”的数学模型,直到窗外传来清洁工扫落叶的沙沙声,才惊觉天将破晓。
睡眠严重不足让他的太阳穴隐隐作痛,但大脑深处某个区域却异常活跃,像有无数微小的火花在黑暗中明灭。那片暗金色陶瓷薄膜的阻抗数据好得令人难以置信,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测试系统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这种介于狂喜与自我怀疑之间的微妙状态,是他探索未知时最熟悉的伴侣。
“王诚!”
一个清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回头,看见囡囡小跑着追上来,鼻尖冻得微红,呼出的白气在晨光中迅速消散。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短款羽绒服,围着一条浅灰色的羊绒围巾,怀里也抱着几本厚重的医学典籍。
“你昨晚又没回宿舍?”刀小芸跑到他面前,杏眼里写满了不赞同,“邱爷爷昨天还嘱咐我,说你这段时间气色不好,肝气有些郁结,再这样熬下去要伤根本的。”
王诚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推了推眼镜:“就……就差一点数据验证。而且今天上午有史密特教授的专题研讨课,我想提前准备一下。”
刀小芸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责备。她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个浅蓝色的保温杯递给他:“红枣枸杞黄芪茶,温的。趁热喝几口。”
杯身还带着她手掌的温度。王诚接过来,拧开杯盖,温热的甜香混着药草特有的清苦气息扑面而来。他小口喝着,暖流从喉咙一路滑到胃里,确实驱散了不少寒意和疲惫。
两人并肩朝教学楼走去。银杏叶在他们脚下发出细碎的脆响,清晨的校园还略显空旷,只有几个晨跑的学生和早起背单词的身影匆匆掠过。
“对了,”刀小芸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晚意姐昨天打电话说,她大伯有位在美国做风险投资的朋友,最近在清华经管学院有个讲座,是关于‘科技创新与全球资本联动’的。讲座后有个小型交流会,晚意姐问我们有没有兴趣去听听。她说……那个人好像对前沿材料科学特别感兴趣。”
王诚脚步微顿。风险投资?全球资本?这些词汇离他的实验室和方程式太远了,远得像另一个维度的存在。他本能地想拒绝——有这时间,不如多跑几组模拟计算。
但刀小芸接下来的话让他犹豫了:“晚意姐说,那位艾瑞克·赵先生是麻省理工的材料科学博士转行做的投资,对固态电池和新型储能技术特别有研究。他之前投的几个初创公司,都是在实验室阶段就被看中的……也许,他能给你一些不一样的视角?”
不一样的视角。
这五个字轻轻叩击着王诚的心。他最近确实遇到了一些瓶颈——那片陶瓷薄膜的性能优异,但他对其背后的微观机制理解仍然模糊。传统的测试手段似乎已经触达极限,他需要更先进的表征技术,更需要跳出自己现有知识框架的思考方式。
而一个既懂材料科学、又懂产业化和资本运作的人……或许真的能提供一些他未曾想过的思路。
“什么时候?”王诚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动摇。
“下周三下午。如果你想去,晚意姐可以帮我们要两张邀请函。”刀小芸观察着他的表情,轻声补充,“只是去听听,没关系的。苏爷爷也说,年轻人应该多接触不同的世界。”
王诚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好。”
他没有看到,在他点头的瞬间,刀小芸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担忧,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她想起前几天关翡哥哥在越洋电话里那看似随意、实则意味深长的叮嘱:“囡囡,阿诚是颗好苗子,但苗子要长成大树,得经历风雨。有时候,风从哪里来,雨有多大,我们得看着,但不能替他挡。你明白吗?”
她当时不太明白。但现在,看着王诚眼中那簇被“不一样视角”点燃的微光,她忽然有些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