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养心殿
殿内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混合着龙涎香也掩盖不住的衰败气息。
鎏金蟠龙烛台上的蜡烛早已熄灭,
只有几盏长明灯在角落里幽幽燃着,将殿内巨大的阴影拉扯得如同鬼魅。
沈琅躺在龙榻上,脸色是一种不祥的灰败,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昔日那双阴鸷锐利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被病痛和无力反复折磨后的浑浊与涣散。
殿门被无声地推开。
不是内侍小心翼翼的步伐,而是沉甸甸的、带着铁甲摩擦声的靴音。
薛远走了进来。
他没有穿朝服,而是一身玄铁重甲,甲胄上还沾着未干的、暗红色的血迹,在幽暗的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他手中提着尚在滴血的佩剑,一步步走近龙榻,
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大殿内回荡,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濒死者的心脏上。
他身后,跟着几名同样甲胄染血、眼神凶狠的亲卫,迅速控制了殿内各个出口。
原本侍奉在侧的宫人太医,早已不见踪影,不知是死了,还是被押了下去。
沈琅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动,聚焦在薛远身上。
当他看清那身染血的重甲和薛远脸上毫不掩饰的、胜券在握的冰冷笑容时,
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猛地急促起来。
“舅……舅父……”
他试图撑起身子,却只是徒劳地让喉咙里的嗬嗬声更重,手指无力地抓挠着身下的锦被,
“你……你怎敢……甲胄……佩剑入殿……你这是……谋逆!”
“谋逆?”
薛远停在榻前三步远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曾经被他一手扶上帝位、如今却形如枯槁的外甥,
唇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
“陛下病重,神志不清,朝政荒废,逆贼平南王兵临城下,
京城危在旦夕……臣,身为国舅,总领军政,此刻披甲执锐,乃为护驾,为镇国!何来谋逆之说?”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玩味。
“你……你放屁!”
极致的恐惧和愤怒给了沈琅一丝力气,他嘶声骂道,眼中迸发出最后一点属于帝王的憎恨与怨毒,
“薛远!你狼子野心!朕……朕早就该看出来!你……你想篡位!”
“篡位?”
薛远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死寂的殿中显得格外阴冷,
“陛下,您看看您如今的样子,再看看这风雨飘摇的江山……您觉得,您还坐得稳这龙椅吗?”
他上前一步,剑尖有意无意地划过冰冷的地砖,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平南王十万大军就在城外,他最疼爱的儿子,可是死在京城!
您觉得,他破城之后,会如何对待您这个‘贤侄’?”
薛远慢条斯理地说着,欣赏着沈琅脸上因恐惧而扭曲的表情,
“是千刀万剐,还是五马分尸?”
沈琅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而臣,”
薛远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恳切”而“无奈”,
“临危受命,不得已而为之。昨夜已‘奉陛下密旨’,清剿宫内奸佞,稳定朝局。
今晨,更得陛下‘清醒’时口谕,授臣摄政王之权,总揽朝政,调兵勤王,以抗逆贼!”
“你……你伪造圣旨!矫诏!!”
沈琅目眦欲裂,挣扎着想要扑过去,却只是让虚弱的身体更加不堪重负,咳出一口暗红的血沫,
“朕……朕从未下过这样的旨意!
宫中侍卫!禁军!来人!给朕拿下这个逆贼!!”
他嘶哑地喊着,声音在空荡的大殿里回荡,却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薛远身后那些亲卫冰冷而漠然的目光,如同看着一个垂死挣扎的笑话。
薛远脸上的笑容加深了,那是一种彻底撕破伪装的、赤裸裸的嘲弄和野心。
“陛下,您还没看清形势吗?”
他微微俯身,凑近沈琅,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像是毒蛇吐信,
“您觉得,这宫里宫外,从上到下,如今……还有谁,是听您的?”
沈琅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那里,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一片。
他看着薛远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看待猎物般的目光,
看着周围那些完全陌生的、充满杀气的面孔,终于明白——
他完了。
他这个皇帝,早已被架空,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瓮中之鳖。
巨大的悔恨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不是为了黎民百姓,而是为了他自己。
他后悔了!
后悔当初为何要猜忌勇毅侯府,为何要听信薛远等人的谗言,将燕家满门逼上绝路!
如果燕牧还在,燕家军还在,何至于让薛远坐大到如此地步?
何至于让平南王叛军直逼京城?
后悔为何要为了那点可笑的、控制燕临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