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们轻手轻脚地打扫庭院、准备膳食,亲卫们依旧守在院外,只是神情不再紧绷。
而卧房里,两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榻上,各自沉睡。
阳光从窗棂一格一格爬进来,悄无声息地蔓延,最终将整个屋子都笼罩在温暖明亮的光里。
仿佛昨日那场血与火的劫难,只是一场漫长的噩梦。
而今,梦醒了。
次日清晨,姜雪宁的脉象彻底平稳下来。
老大夫把完脉,长长松了口气,对燕临拱手道:
“夫人已无大碍,接下来只需好生将养,按时服药,三个月内必能康复如初。”
燕临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他坐在床边,看着姜雪宁小口小口地喝粥。
她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明了许多,偶尔还会抬眼瞪他,嫌他喂得太慢。
“我自己能喝。”
她伸手要接碗。
燕临侧身避开:
“别动,小心扯到伤口。”
姜雪宁撇撇嘴,却没再坚持。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看似只是胸口一道刀伤,实则内里气血两亏,稍微用点力气就头晕眼花。
喝下半碗粥,她摇摇头:
“饱了。”
“再喝两口。”
“不要。”
燕临无奈,将碗递给旁边的丫鬟,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她嘴角。
动作自然熟练,仿佛做过千百遍。
姜雪宁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忽然轻声问:
“你是不是该去京城了?”
燕临动作一顿。
“谢危一个人撑不住。”
她太了解他,也太了解如今的局面,
“薛远虽死,平南王虽降,可朝堂上下人心惶惶,京城百姓惊魂未定——你得去稳住局面。”
燕临沉默。
他当然知道该去。
从昨天夜里,谢危就派人递了三次消息,说朝中老臣吵翻了天,说禁军里还有薛远旧部蠢蠢欲动,说京城几处粮仓被乱军抢了,百姓在哄抢米铺……
千头万绪,都等着他。
可他舍不得走。
“我让青锋留下……”
“青锋得跟你去。”
姜雪宁打断他,
“你身边不能没可信的人。侯府有亲卫守着,我很安全。”
她顿了顿,伸手轻轻握住他手指:
“燕临,我不是瓷娃娃。你已经守了我一整夜,够了。”
燕临反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
他低头看她,看了很久,最终妥协似的叹了口气:
“我傍晚前一定回来。”
“好。”
他又嘱咐了丫鬟婆子一大堆话,从饮食到用药,从保暖到通风,事无巨细。
姜雪宁听得直笑:
“知道了,燕嬷嬷。”
燕临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这才起身。
走出房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姜雪宁靠在枕上,正望着他,晨光落在她脸上,衬得那笑容温软又明亮。
他心头一暖,转身大步离去。
——
京城的气氛依旧压抑。
虽然叛军已平,可街面上到处都是未清理干净的血迹,不少店铺门窗紧闭,偶尔有行人匆匆走过,也都是低着头,神色惶惶。
燕临骑马入城,身后跟着青锋和二十名亲卫。
玄甲染血未换,战袍破损未修,可当他穿过长街时,两侧渐渐聚起人群。
有人认出他,低声惊呼:
“是勇毅侯世子!”
“昨日在城门下杀敌的那个!”
“听说他夫人为了救他,差点……”
议论声窸窸窣窣,目光里有敬畏,有好奇,也有隐隐的担忧。
燕临目不斜视,直奔皇城。
宫门的守卫已经换成谢危的人,见是他,立刻放行。
穿过重重宫门,越往里走,血腥味越浓——昨日宫中那场厮杀,死伤最重的地方就在前朝大殿附近。
谢危在文华殿等他。
殿内灯火通明,几个内阁老臣正吵得面红耳赤,见燕临一身血污地走进来,顿时噤声。
“燕世子……”有人迟疑着开口。
燕临没理他们,径直走到谢危面前:
“情况如何?”
谢危揉了揉眉心,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禁军已整编完毕,薛远旧部斩了三十七人,其余暂时关押。平南王残部投降的有八千,如何处置还需商议。
京城粮仓被抢了三处,已派兵镇压,但百姓恐慌未消……”
他语速很快,条理清晰,将一夜之间堆积如山的问题一一摊开。
燕临静静听着,等他说完,才道:
“粮食从侯府私仓调,先稳住民心。平南王的人打散编入边军,送去北境戍边。朝中官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几个老臣。
那几人顿时脊背发凉。
“凡与薛远勾结、证据确凿的,按律处置。”
燕临声音很平,却带着刀锋般的冷意,
“其余人等,留职察看。”
“那、那陛下……”
有人颤声问。
燕临抬眼看向养心殿的方向。
“我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