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煎了整整一个时辰。
燕临就守在隔壁厢房门口,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他身上还穿着那身破损染血的劲装,额头的伤草草包扎过,血已经凝固,结成了暗红色的痂。
青锋劝了几次,让他先处理伤口,换身干净衣裳,燕临只是摇头。
他的眼睛始终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耳朵捕捉着里面每一点动静——
炭火噼啪声,药罐沸腾声,大夫压抑的咳嗽声。
直到天光大亮,门终于开了。
大夫端着药碗走出来,额头上全是汗,可眼里有光:
“成了!”
那碗药是深褐色的,在晨光下泛着琥珀般的光泽,热气袅袅升起,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了苦涩与清甜的香气。
燕临接过药碗,指尖都在发颤。
他快步走回卧房,在床边坐下,轻轻扶起姜雪宁,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宁宁,喝药了。”他低声唤。
姜雪宁依旧昏迷着,嘴唇紧闭。燕临舀了一勺药,吹凉了,小心翼翼地喂到她唇边。
可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来,根本喂不进去。
“我来。”
大夫上前,用银针在她颊边轻轻一刺。
姜雪宁眉头微蹙,嘴唇松了些。
燕临趁机将药喂进去,一勺,两勺,三勺……
一碗药喂完,他后背的衣衫都湿透了。
放下药碗,他紧紧盯着姜雪宁的脸。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鸟鸣声此起彼伏,侯府开始新一天的忙碌。
可卧房里静得能听见心跳声。
燕临握着姜雪宁的手,掌心全是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
姜雪宁的睫毛忽然剧烈地颤动起来。
紧接着,她的眉头皱紧,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胸口开始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细微的、痛苦的呻吟。
“宁宁?!”
燕临脸色大变。
大夫却松了口气:
“是药力在起作用了。夫人身子太虚,承受药力时会有些痛苦,但熬过去就好了。”
燕临的心又提起来。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姜雪宁在床上辗转,看着她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看着她嘴唇咬出血痕。
他想做点什么,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紧紧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在她耳边低语:
“我在,宁宁,我在这儿……”
仿佛听见了他的声音,姜雪宁渐渐平静下来。
她脸上的潮红慢慢褪去,呼吸重新变得平稳绵长。
最明显的变化是脸色——那种死气沉沉的苍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莹润的、透着淡淡血色的光泽。
大夫再次把脉,这次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脉象稳了!心脉在修复,气血在回升!世子,夫人熬过来了!”
燕临浑身一松,差点瘫倒在地。
他握着姜雪宁的手,额头抵在她手背上,久久没有抬头。
直到傍晚时分,姜雪宁才真正醒来。
她睁开眼时,屋内点着灯,暖黄的光晕笼着床榻。
她眨了眨眼,视线渐渐清晰,然后看见了坐在床边的燕临。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月白色常服,头发也梳洗过,可额头上缠着纱布,脸颊和手背上还有细小的划痕。
他闭着眼,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可握着她的手却依旧很紧。
姜雪宁静静看着他。
看着他眼底的青黑,看着他疲惫的睡颜,看着他身上那些新鲜的伤口。
心口忽然疼得厉害。
不是伤口的疼,是另一种,细细密密的、酸涩的疼。
她轻轻动了动手指。
燕临立刻醒了。
“宁宁?”
他睁开眼,对上她的视线,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狂喜,
“你醒了?!”
他想靠近,却又怕惊到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像个毛头小子。
姜雪宁看着他,看了很久,才轻轻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又受伤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
燕临怔了怔,下意识摸了摸额头的纱布:
“小伤,没事。”
“骗人。”
姜雪宁眼眶红了,
“青锋都告诉我了。断魂崖,九叶赤血参,你差点……”
她说不下去了,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没入鬓发。
燕临慌了,连忙俯身替她擦泪:
“别哭,宁宁,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看,胳膊腿都在,脑子也没坏,还能当你一辈子的夫君。”
他试图逗她笑,可姜雪宁哭得更凶了。
“你知不知道……那地方多危险……”
她抽噎着,字不成句,
“万一……万一你回不来……”
“可我不是回来了吗?”
燕临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而且药也带回来了。宁宁,你的身子能养好了,以后不会再落下病根,能长命百岁地陪着我。”
姜雪宁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这个男人,满身伤痕,疲惫不堪,可眼睛亮得像星星,里面全是她的倒影。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
少年将军,银甲白马,意气风发,在阳光下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可后来,他为了她,一次次受伤,一次次冒险,一次次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燕临,”
她轻声问,
“值得吗?”
“什么?”
“为我做这么多,值得吗?”
燕临笑了。
他俯身,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低得像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