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雨,总是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湿寒意,淅淅沥沥地敲打着宗人府档案库的青瓦,顺着屋檐滴落,在地面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水洼。
苏锦站在档案库深处,指尖拂过堆叠如山的泛黄卷宗。这些卷宗大多是先帝时期的,纸页已经发脆,边缘卷起,散发出浓郁的墨香与霉味的混合气息,偶尔还能看到蛀虫啃咬的痕迹。案几上摆着那卷被墨汁覆盖的宗室画像,她手中捏着一块浸湿的酒精棉球,正一点点、极轻柔地擦拭着画像表面。
“苏大人,这样真的能还原吗?”一旁的宗人府主事满脸担忧,手里捧着一卷刚找出来的宗室名册,“这墨汁已经渗进宣纸三年了,当年负责保管画像的官吏早就不知所踪,恐怕……”
“能。”苏锦的声音平静却笃定,指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酒精棉球擦过之处,果然有暗红色的痕迹透出,像破土而出的嫩芽,渐渐勾勒出一个男子的轮廓。“赵晏当年急于销毁痕迹,用的是普通松烟墨,遇酒精便会溶解。而先帝时期的宫廷画像,用的是朱砂混着蜜蜡研磨的颜料,附着力极强,墨汁根本无法完全覆盖。”
她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三日。自从收到陆乘从漠北传来的第一封密信,锁定“漠北公”可能是先帝胞弟赵晏后,她便日夜泡在宗人府。档案库积灰三尺,她领着两名亲信,翻遍了所有宗室档案,终于在一堆标记着“废弃皇陵祭祀”的卷宗底下,找到了这张被刻意篡改的画像。
酒精棉球继续移动,男子的眉眼逐渐清晰——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下颌线棱角分明,与当今陛下赵煜有七分相似,却少了几分少年天子的温润,多了几分阴鸷与凌厉。最关键的是,左眉眉尾三分之一处,果然有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与宗人府档案中仅存的“赵晏”记载完全吻合。
“就是他。”苏锦指尖微微收紧,棉球险些滑落。她放下棉球,拿起画像凑近窗边,借着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仔细端详。三年前,先帝派密使前往漠北探查“私铸兵器”传闻,密使出发后不久便杳无音信,紧接着先帝就突然暴毙宫中,死因记载为“急病”。而赵晏,这位被先帝派往漠北“守皇陵”的胞弟,也在同一时间“病逝”,皇陵那边只传回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根本无从辨认。
这一切的时间线,太过巧合。苏锦敢肯定,先帝的死绝非意外,密使的失踪也与赵晏脱不了干系,而太医院里,一定藏着能解开所有谜团的内鬼。
正思忖间,一名亲信匆匆闯入档案库,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袍,他却顾不上擦拭,双手递上一封密封的密信:“苏大人,秦风将军派来的信使加急送达,陆将军在漠北遭遇伏击,中了毒箭,现已昏迷,这是他让属下转交的密令碎片!”
苏锦指尖猛地发凉,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滞了半拍。她颤抖着拆开密信的火漆印,展开信纸——那熟悉的字迹带着仓促的划痕,显然是陆乘在紧急情况下写下的,只有短短数字:“玄铁铸兵,三日后南下,印鉴为狼。”密信下方,还附着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玄铁碎片,上面刻着模糊的狼头纹路,与她从李默府中搜出的旧印鉴拓印比对,纹路分毫不差。
陆乘中了毒箭,昏迷不醒。苏锦的指尖微微颤抖,脑海中瞬间闪过他在沙场浴血的模样,肩头上的伤口流着黑血,该有多疼?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陆乘还在漠北受苦,长安的局势绝不能乱,她必须尽快揪出内鬼,稳住朝堂,才能让他无后顾之忧。
“备车,去太医院。”苏锦将画像和密信小心卷起,塞进袖中,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太医院内依旧肃穆,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混合着艾草和硫磺的气味。萧珩的寝殿外,禁军守卫森严,刀枪林立,每一个士兵都目光警惕,连风吹草动都不放过。苏锦刚走到门口,就看到药童小禄正端着一碗汤药走来,脚步有些慌乱,眼神闪烁不定,像是在躲避什么。
这个小禄,是太医院院判李默的远房侄子,三个月前被李默安排到萧珩的寝殿负责煎药。寻常药童见了她,都会恭敬地行礼问好,今日却刻意低着头,想要绕开她。
苏锦心中一动,没有点破,只是淡淡走上前:“陛下的汤药,我亲自送去吧。”
小禄脸色一白,手一抖,汤药险些洒出来。他连忙稳住碗,摇头道:“苏大人,这是属下的本分,不敢劳烦您。”
“陛下近日病情反复,夜里总是咳嗽,我放心不下。”苏锦上前一步,目光直视着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怎么,你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