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鬼湮灭后的黑气尚未完全散尽,如同不祥的墨迹晕染在清冷的月光中。荒寺庭院内一片死寂,唯有那单调的木鱼声从漆黑的大殿深处传来,一下,又一下,敲击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
林暮野紧握着手中光芒黯淡、触感微温的墨羽,胸膛微微起伏。刚才催动墨羽看似轻松,实则几乎抽空了他恢复不多的气力,更消耗了墨羽本身积攒的灵性。但这雷霆一击的效果也远超预期,那难缠的画皮鬼竟在银光下毫无反抗之力,瞬间灰飞烟灭。这守墨人信物的威力,以及对邪祟的克制作用,令他心惊,也让他对前路更多了一丝倚仗,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忌惮——如此重宝,若被更强大的邪魔或心怀叵测之辈知晓,必招致无穷祸患。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大殿方向。了尘禅师的反应太过反常,那近乎冷漠的平静,以及最后那句低语,无不昭示着这个看似与世无争的僧人大有问题。
“那……那怪物死了吗?”铁柱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看着那团逐渐消散的黑气,刚才画皮鬼现出原形扑来的狰狞景象还在他脑中回荡。
阿旺捂着因剧烈动作而隐隐作痛的箭伤,脸色苍白,声音却带着肯定:“死了,连渣都没剩下。林大哥,你这羽毛……太厉害了!”他看向林暮野手中的墨羽,眼中充满敬畏。
苏宛白快步上前,扶住略显虚脱的林暮野,美眸中满是担忧:“暮野,你没事吧?”她能感觉到他手臂传来的轻微颤抖。
“无妨,只是用力过猛,歇息片刻就好。”林暮野摇摇头,目光依旧未曾离开大殿,“重点是那个了尘。”
玄诚道长面色凝重,拂尘一摆,走到那团即将散尽的邪气旁,蹲下身仔细探查片刻,沉声道:“确是画皮鬼无疑,此物最善惑人心智,剥人面皮,伪装潜行。只是……这只画皮鬼的气息,似乎与这寺庙隐隐相连,并非外来之物。”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凛。并非外来?难道这画皮鬼本就栖身于此?那了尘禅师……
就在这时,那持续不断的木鱼声,戛然而止。
整个荒寺陷入了绝对的寂静,连风声都仿佛消失。这种静,比刚才的搏杀更让人心悸。
大殿那扇虚掩的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
了尘禅师依旧穿着那身陈旧的僧袍,手持念珠,步履平稳地走了出来,站在殿前的石阶上。月光洒落,照亮他枯槁的面容,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扫过庭院中的众人,最后落在林暮野……或者说,他手中的墨羽上。
“阿弥陀佛。”了尘宣了声佛号,声音依旧沙哑平和,听不出丝毫情绪,“守墨一脉,竟尚有传承在世。贫僧失敬了。”
他果然认得!而且直接点出了“守墨一脉”!
林暮野心中一紧,将苏宛白稍稍挡在身后,体内残存的力量暗自流转,虽知不敌,却也绝不会坐以待毙。“大师认得此物?方才那画皮鬼在此肆虐,大师为何坐视不理,反倒出言阻拦?”
了尘的目光从墨羽上移开,看向林暮野,那眼神深邃得如同古井,仿佛能吞噬光线。“认得又如何,不认得又如何?皮相之劫,亦是心魔之考。诸位施主杀心炽盛,以雷霆手段灭之,是缘法。贫僧静观其变,任其自生自灭,亦是缘法。”
这番似是而非的禅机,听得铁柱和阿旺一头雾水,只觉得这和尚古怪至极。
苏宛白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愤懑:“大师!那画皮鬼害人在先,欲取我等性命,难道我们自卫反击,也是杀心炽盛吗?佛家不是讲求慈悲为怀,降妖除魔吗?”
了尘闻言,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更像是无尽的悲悯与嘲讽。“慈悲?降魔?女施主,你可见过真正的地狱?可知魔从何来?”他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自己的心口,“魔,不在外间,在此间。执着于形,执着于相,执着于善,执着于恶……皆是心魔。剥人面皮者是魔,持刃除魔者,心中又何尝无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残破的寺院,声音飘忽:“这寺,原名‘净心’,曾香火鼎盛。然世道崩坏,人心不古,邪气滋生。僧众或逃或死,最终只余贫僧一人。那画皮鬼……生前亦是寺中一位执事僧,痴迷佛法皮相,妄图以极端之法勘破‘无我相’,走火入魔,窃取香火愿力,最终将自己炼成了这不人不鬼的怪物,依附这废弃的庙宇而存。”
众人听得心中骇然。那画皮鬼,生前竟是这寺庙的和尚?因修行走入歧途而化魔?
“它……它为何攻击我们?”阿旺颤声问道。
“饥饿,以及……对新皮囊的渴望。”了尘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寻常事,“它需不断更换皮囊,汲取生机,方能维持存在。诸位气血充盈,正是上佳之选。贫僧此前告诫,并非虚言。”
“你既然知道它害人,为何不阻止?你留在此地,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它不断害人吗?”铁柱怒声质问,他心思单纯,最见不得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行为。
了尘终于将目光转向铁柱,那平静的眼神让铁柱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阻止?如何阻止?杀了他?他亦是寺中弟子,曾是贫僧的师侄。杀了他,与魔何异?不杀他,他继续害人,又与纵魔何异?贫僧留此,非为降魔,亦非纵魔,只为……见证。见证这因果循环,见证这皮相皆空。”
他的话语充满了矛盾的痛苦与一种近乎绝望的超然。留守在这荒寺,目睹曾经的弟子化为害人的妖魔,既不阻止,也不离开,这种扭曲的“修行”方式,让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