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了杀手的追击,众人藏身的山坳显得格外寂静,唯有风穿过石缝的呜咽,以及彼此尚未平息的粗重喘息。阿旺的箭伤因剧烈运动而崩裂,鲜血染红了刚换上的干净布条,苏宛白秀眉紧蹙,小心翼翼地为他重新清理、上药、包扎,动作轻柔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忧色。
铁柱靠着岩壁坐下,检查着自己身上几处不算深的刀口,嘴里嘟囔着:“这帮龟孙子,下手真黑!要不是林大哥反应快,咱们今天怕是要栽在那儿了。”他虽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对林暮野愈发深厚的信服。
玄诚道长盘膝调息,脸色略显苍白。方才连续施展符箓,虽逼退了杀手,但也消耗了他不少本就不多的元气。他缓缓睁开眼,看向同样在调息的林暮野,沉声道:“暮野,方才你与那指挥者对了一拳,感觉如何?”
林暮野睁开双眼,眸中精光内敛,他摊开手掌,回忆着那一拳碰撞的触感:“力量很诡异,阴寒刺骨,带着强烈的侵蚀性,与地脉中逸散的那股邪气同源,但更为凝聚霸道。而且,他最后使用的邪法,以自身为祭品,瞬间爆发的力量几乎超越了人体极限,代价恐怕是彻底沦为只知杀戮的怪物。培养这样的死士,幕后之人的势力与狠辣,远超我们想象。”
“他们不仅实力强,时机也抓得太准了。”苏宛白处理好阿旺的伤口,站起身,忧心忡忡,“就好像知道我们会在那个山谷停留,会看到那块石碑一样。”
林暮野点头,这正是他最在意的一点:“两种可能。其一,他们一直暗中尾随我们,净心寺之后,我们的行踪就在他们监视之下。其二,他们并非尾随,而是预判了我们的路线,甚至……那块石碑本身,可能就是一个诱饵,或者一个测试点。”
玄诚道长捻着胡须:“贫道倾向于两者皆有。对方既能培养出这等杀手,追踪之术定然不凡。同时,他们对地脉、对栖霞山的了解,恐怕也比我们更深。那块记载锁龙大阵的残碑,立于通往栖霞山的必经之路附近,他们定然知晓。在此设伏,既能抢夺墨羽,也能试探我们得知栖霞山秘密后的反应和实力。”
铁柱听得头大:“乖乖,这帮家伙也太狡猾了!那咱们岂不是一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未必。”林暮野冷静分析,“如果他们能完全掌握我们的行踪,之前的伏击应该更周密,甚至可能调动更多人手。我猜,他们的追踪并非全无漏洞,尤其是在地脉紊乱的区域,他们的手段可能会受到影响。而且,经过刚才一战,他们损失不小,那个指挥者更是生死未卜,短时间内应该会有所收敛,重新评估我们的实力。”
他的分析让众人稍微安心。然而,潜在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休整了约莫一个时辰,待阿旺伤势稳定,众人体力稍复,便决定再次出发。此地距离栖霞山越来越近,停留越久,变数越多。
他们不再走易于追踪和设伏的谷地官道,而是根据玄诚道长对地势的粗略判断,选择了一条更为崎岖难行、人迹罕至的山路。这条路荆棘密布,怪石拦路,行进速度慢了许多,但也更为隐蔽。
如此昼伏夜出,又艰难行进了两日。沿途所见,荒凉更甚,有时一整日都见不到半点人烟,只有被遗弃的村落和荒芜的田地,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地脉失衡的影响似乎在这里达到了一个高峰,连草木都显得有些蔫黄萎靡,偶尔见到的小动物也眼神惊惶,行为异常。
这天傍晚,他们在一处背风的山崖下准备过夜。连日奔波,加上精神高度紧张,众人都已疲惫不堪,干粮也所剩无几。
林暮野坐在一块岩石上,借着落日的余晖,再次取出那枚墨羽。羽毛依旧黯淡,但当他凝神感应时,能察觉到其内部似乎有极其微弱的能量在缓慢流转,如同冬眠的动物在积蓄力量。同时,他对周围环境中那紊乱的地脉之气的感知也越发清晰,那是一种如同背景噪音般的、无处不在的烦躁与压抑感。
忽然,他耳朵微动,捕捉到一阵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顺着山风飘来。声音很轻,若非他感知敏锐,几乎会被忽略。
“有哭声。”林暮野立刻警觉起来,示意众人噤声。
铁柱侧耳听了听,茫然地摇头:“没有啊,林大哥,你是不是听错了?”
玄诚道长和苏宛白也凝神细听,并未有所发现。
林暮野确信自己没有听错,那哭声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而且带着一种绝望的悲切。他站起身,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声音来自山崖后方一片茂密的灌木丛。林暮野拨开枝叶,眼前的情形让他微微一怔。
只见一个约莫七八岁、衣衫褴褛、满面污垢的小女孩,正蜷缩在一个浅浅的土坑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地哭泣。她瘦得皮包骨头,嘴唇干裂,显然已经饿了很久。
在小女孩身边,还躺着一个妇人,面色灰败,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似乎已经陷入昏迷。
看她们的打扮,像是逃难的流民。
林暮野心中警惕未消,但看着小女孩无助哭泣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生出一丝恻隐。他仔细观察四周,并未发现埋伏或异常气息。
“小姑娘,别怕。”林暮野放缓声音,从灌木后走了出来。
那小女孩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一双哭得红肿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像只受惊的小鹿,身体往后缩了缩,紧紧抱住昏迷的妇人。
“你是谁?别……别过来!”小女孩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这时,苏宛白和铁柱他们也跟了过来。苏宛白看到小女孩和昏迷妇人的惨状,母性本能被触动,连忙柔声道:“小妹妹,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你们怎么了?是遇到麻烦了吗?”
或许是苏宛白温和的语气起到了作用,又或许是实在走投无路,小女孩看着眼前这几个人,虽然衣着也有些破旧,但眼神并不凶恶,尤其是苏宛白,让她感觉到一丝安全感。她抽噎着断断续续说道:“娘……娘亲病了,好久没吃东西了……我们……我们从山那边的村子逃出来的,村里人都死了,被……被黑雾吃掉了……”
黑雾?林暮野和玄诚道长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沉。这已经是他们多次听到关于“黑雾”的传闻了。
“别急,慢慢说。”苏宛白上前,检查了一下昏迷妇人的情况,眉头紧锁,“她发烧了,而且极度虚弱。”她连忙拿出水囊和最后一点干粮,小心翼翼地喂妇人喝了些水,又将干粮掰碎,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看到食物,眼睛顿时亮了,也顾不得害怕,接过干粮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噎得直伸脖子。
趁着小女孩吃东西的工夫,林暮野试图询问更多信息:“小妹妹,你说山那边的村子被黑雾吃掉了?是哪座山?什么时候的事?”
小女孩努力咽下嘴里的食物,指着东边一座轮廓模糊、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阴森的高山:“就是那座山……栖霞山……半个月前,好大的黑雾从山里冒出来,把村子罩住了,爹和爷爷他们都没出来……我和娘亲当时在山上挖野菜,才逃过一劫……”说着,她又开始掉眼泪。
栖霞山!黑雾源头果然在那里!而且已经开始实质性地吞噬生灵!
“你们逃出来后,就一直在这里?”玄诚道长问道。
小女孩摇摇头:“我们想去找别的亲戚,可是……可是外面到处都不太平,有吃人的怪物,还有……还有穿黑衣服的坏人,见人就抓……我们不敢走大路,只能在山里躲躲藏藏,娘亲的病越来越重,后来就……就走不动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无助。
穿黑衣服的坏人?很可能就是那些杀手所属的组织!他们不仅在追踪自己,还在抓捕流民?目的何在?
林暮野心中疑窦丛生。他蹲下身,看着小女孩的眼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小妹妹,你还知道什么关于栖霞山,或者那些黑衣服坏人的事情吗?比如,有没有听说山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或者那些坏人把抓来的人带去了哪里?”
小女孩努力回想了一下,怯生生地说道:“我……我听村里的老人说过,栖霞山里有神仙住过的地方,叫……叫什么‘观霞台’,说站在上面能看到最美的霞光,还能听到龙吟……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传说了。至于那些黑衣服的坏人……他们好像……好像在往山里运东西,好多大箱子,用黑布盖着,不知道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