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巴掌的余音，仿佛还凝固在车站昏黄的灯光里。冬至脸上红肿的指痕清晰可见，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林晚，黑沉沉的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片被打碎后又迅速凝固的、更深的冰。
林晚的手无力地垂落。她看着孩子那近乎虚无的眼神，看着被他紧紧攥在手里、沾着污秽的搪瓷缸，所有斥责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化作一股腥甜的铁锈味。
她还能说什么？
质问他为何如此狠毒？提醒他法律和后果？
对一个早已被仇恨吞噬、连自身疼痛都感觉不到的孩子来说，这些是多么苍白可笑。
她缓缓转过身，不再看他，声音干涩得像磨砂纸：
“回家。”
没有质问，没有安抚，只有这两个字。
冬至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母子二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扭曲，时而交叠，时而分离，如同他们之间那早已名存实亡的关系。
回到那间阴冷的宿舍，林晚反手关上门，没有开灯。黑暗中，她能听到冬至细微的呼吸声，和她自己沉重的心跳。
她走到灶台边，舀起一瓢冷水，从头浇下。
刺骨的冰凉暂时压下了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却让那股寒意更加深入骨髓。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
那个会在她怀里寻求温暖、会因为她受伤而露出恐惧的孩子，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一个被仇恨铸造的、冰冷的复仇者。
而她，亲手扇出的那一巴掌，成了这场蜕变的祭品。
……
接下来的日子，宿舍里陷入了一种死寂。林晚不再试图与冬至进行任何形式的交流，她只是按时将食物放在桌上，然后便离开，去学校，或者去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直到深夜才回来。
冬至也变得更加沉默，甚至不再刻意隐藏他那些危险的“收藏”。生锈的铁钉，锋利的碎玻璃，颜色可疑的粉末，就那样明目张胆地摊在他的炕角，像某种无声的挑衅。
他们像两个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共享着空间，却隔绝了所有情感流动的可能。
这天，林晚在批改学生作业时，发现一本作业本的封底，被人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小字：
“林老师，你儿子是不是这里有问题？”
旁边，画了一个指向脑袋的箭头。
林晚拿着那本作业本，手指微微颤抖。她认得这个笔迹，是班里那个最调皮、父母在县革委会工作的男孩。
流言，终于还是传到了学校。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将那股涌上心头的屈辱和愤怒强行压了下去。她拿出橡皮，仔仔细细地将那行字擦掉，直到看不出任何痕迹。
但有些东西，是擦不掉的。
当她再次走在校园里，能明显感觉到那些投向她的目光，比以前更加复杂，带着探究，鄙夷，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他们怕什么？怕她这个“坏分子”曾经的关联者？还是怕她那个“有问题”的、眼神凶狠的儿子？
林晚不再在意。她的心，早已在这些日子的煎熬中，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老茧。
傍晚，她回到宿舍，发现冬至不在。她早已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只是照常生火做饭。
饭快好的时候，门被推开了。
冬至走了进来。他今天看起来有些不一样，身上没有尘土，脸色却是一种异样的潮红，眼神亮得惊人，甚至带着一丝……亢奋？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到自己的角落，而是走到林晚面前，停了下来。
然后，他伸出手，将一直紧紧攥着的拳头，摊开在她面前。
掌心躺着的，不是危险的凶器，而是一小卷用橡皮筋捆着的、皱巴巴的毛票和几张泛黄的粮票。
钱不多，加起来可能都买不了几斤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