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永寂回廊”吞噬的感觉,并非简单的空间跳跃或高速飞行。
那是一种灵魂被剥离、打散、又被强行塞进陌生容器的撕裂与晕眩。银白色的光流不再是柔和的光芒,而是变成了奔涌的、充满了无法理解信息的湍急河流,冲刷着逃生艇脆弱的外壳和乘员更加脆弱的意识。无数破碎的、仿佛来自不同时空的画面、声音、感知碎片,如同洪水般倒灌进来——
——一个由纯粹光构成的巨人,在无垠虚空中用星辰作笔,绘制着最初的法则之网……
——无数奇形怪状、辉煌璀璨的星际文明,在一瞬间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画,无声无息地化为灰烬……
——冰冷、银灰的潮水,漫过星系,所过之处,连时间和空间的概念都开始崩塌、溶解……
——一些细小的、散发着微弱但温暖光芒的“种子”,如同逆流而上的鱼,拼命躲避着那银灰的潮水,向着宇宙的“上游”艰难跋涉……
这些碎片混乱、无序、庞杂到足以让任何未经防护的智慧生命瞬间疯狂。幸运(或者说,不幸)的是,数据核心和那暗银色圆柱体,在进入通道的瞬间就自动形成了一个微弱但稳定的双重能量场,如同过滤器,将最危险、最混乱的信息洪流隔绝在外,只留下相对稳定(但依然令人头痛欲裂)的通道本身。
即便如此,当撕扯感骤然消失,逃生艇猛地从光流中被“吐出”,跌入一片相对平静的“水面”时,艇内的所有人都瘫倒在座位上,脸色惨白,剧烈地干呕或喘息,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灵魂层面的酷刑。
艾德里安第一个挣扎着恢复过来,强忍着大脑如同被重锤敲击般的胀痛和眩晕,看向外部屏幕。
他们漂浮在一条……“河流”上。
一条由柔和、稳定的银白色光芒构成的,宽阔、平缓、向着无尽远方流淌的“光之河”。河面平静无波,但仔细看去,光芒深处有无数的、极其细微的符文或几何图案在生灭流转,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奥秘。河流的两侧,并非实体岸堤,而是不断变幻的、如同万花筒般的景象——有时是璀璨的星河旋臂,有时是古老宏伟的陌生建筑群剪影,有时是纯粹抽象的色彩与线条风暴,有时又变成了深邃的、仿佛能吞噬灵魂的黑暗虚空。
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只有这条河,和他们这三艘侥幸存活的逃生艇。
岩盾的艇、灰雀(和莉娜)的艇、夜枭的艇,加上艾德里安自己的。雷耶斯…还有凯勒…
艾德里安立刻尝试启动通讯:“火种小队,报告状态!”
短暂的电流杂音后,三个虚弱但清晰的声音陆续传来:
“岩盾…我还活着…艇体受损,但还能动…”
“灰雀…我和莉娜没事…数据核心稳定…”
“夜枭…系统受到强烈干扰,正在重启…暂时失去导航和主动扫描能力…”
没有第四个声音。凯勒和雷耶斯…没有进来。
艾德里安闭上眼,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又失去了两个…不,雷耶斯可能还在通道入口处爆炸中生死未卜,但凯勒…他最后看到的那一幕…
深呼吸,压下翻涌的悲痛与怒火。现在不是哀悼的时候。他们还没安全。
“检查艇体损伤,评估生存环境。”他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初步检查结果令人稍微松了口气。除了进入时的剧烈震荡和系统过载,三艘逃生艇的主体结构似乎都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岩盾的艇护盾完全报废,外壳有几处破损,但紧急密封系统启动了。灰雀的艇完好度最高。夜枭的艇导航和扫描系统暂时瘫痪,但推进和维生正常。
更重要的是,外部环境扫描显示,这片“光之河”区域,温度适中,存在一种温和的、似乎可以直接被维生系统转化利用的能量辐射,而且没有检测到“凋零”或“归寂”那种明显的污秽气息。空气成分未知,但显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真空”。
他们似乎暂时摆脱了追兵,进入了一个相对稳定(虽然诡异)的环境。
“队长,你看前面…”灰雀的声音带着惊疑。
艾德里安抬头望去。在“光之河”流淌的前方远处,似乎有一个“河湾”。那里的光芒更加明亮、集中,隐隐形成了一个…平台?或者说,一个“码头”?
而在那平台之上,似乎伫立着一些…东西的轮廓。
“保持队形,缓慢靠近,做好随时战斗或撤离的准备。”艾德里安下令。在这个完全未知的地方,任何看似安全的景象都可能暗藏杀机。
三艘逃生艇如同三片小心翼翼的落叶,顺着平缓的光流,朝着那处平台飘去。随着距离拉近,平台的细节逐渐清晰。
那是一个由某种非金非玉、散发着温润白光的材质构成的圆形平台,悬浮在光河之上,边缘与光河平齐,仿佛天然一体。平台表面光滑如镜,镌刻着复杂到令人目眩的、与数据核心和“裂隙之门”风格一致的几何纹路。
而平台上,并非空无一物。
那里“停放”着几样东西。
最显眼的,是三具“棺椁”。
并非人类意义上的棺材,而是三个长约三米、通体透明、如同水晶铸造而成的梭形容器。容器内部,静静地悬浮着三具形态各异的……遗骸。
左边一具,类似人形,但更加修长,皮肤呈现出淡淡的玉石光泽,面容安详,身着流转着星光的华丽长袍,额头镶嵌着一枚已经黯淡的、多面体宝石。
中间一具,则完全是非人形态,像是一团凝固的、散发着微光的星云,内部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如同星辰般缓缓旋转,构成一个难以言喻的、充满和谐与美感的结构。
右边一具,形态介乎两者之间,体表覆盖着类似生物甲壳和机械结构的混合体,线条流畅而富有力量感,头部类似昆虫与爬行动物的结合,双目紧闭,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握着一柄断裂的、同样材质特殊的权杖。
它们并非尸体,更像是以某种不可思议的技术,将生命最后的存在形态完美“封存”于此,历经漫长岁月,依然栩栩如生,散发着淡淡的、属于各自种族的、早已消散在时光中的威仪与荣光。
而在三具水晶棺椁的后方,平台中央,矗立着一座低矮的、同样材质的方尖碑。碑身上,用一种流动的、仿佛活着的银色光痕,铭刻着一段文字。那文字并非已知的任何一种,但当目光落在上面时,其含义却自然而然地流入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