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桥的黑暗并非绝对,几簇应急冷光源如同垂死的萤火,在巨大的、倾斜的控制台和破损的观察窗边缘幽幽闪烁,勾勒出庞大而沉默的机械轮廓。空气比外面更加凝滞,陈腐的气味中混杂着一股淡淡的、类似电子元件过载后的焦糊味,以及一种更难以言喻的…仿佛无数精密仪器同时停止运作后残留的“寂静回响”。
艾德里安和灰雀几乎是摔进门内的。eva服最后一点氧气耗尽带来的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视野迅速被缺氧的黑斑侵蚀,肺部火辣辣地灼痛,仿佛要自己炸开。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艾德里安在意识模糊的边缘,用颤抖的手指,猛地拍下了头盔侧面的紧急解锁开关!
嗤——
头盔密封解除,一股冰冷却带着怪异味道的空气猛地灌了进来!
他贪婪地、大口地吸入这陌生的空气,尽管那气味令人作呕,尽管稀薄的氧气让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在沙漠中汲取露水,但至少,活着的痛楚压过了窒息的绝望。肺部剧烈起伏,眼前眩晕的黑斑缓慢退却。
旁边的灰雀也做了同样的事,她跪倒在地,撕心裂肺地咳嗽着,脸色由青紫转为不正常的潮红。
几十秒后,两人终于勉强缓过气来,瘫坐在冰冷倾斜的金属地板上,剧烈喘息,感受着劫后余生的虚脱,以及暴露在未知环境中的本能恐惧。eva服的生命支持系统彻底停摆,只剩下基础的内循环和保温功能,将他们与这艘沉寂飞船的内部环境直接相连。
“空气…可以呼吸…”灰雀声音嘶哑,摸索着从腰间(eva服外挂)拿出那个老式环境检测仪,读数依旧显示氧气含量在危险临界值边缘徘徊,但至少没有立刻致命的毒素或污染,“但…撑不了多久,剧烈活动会加速消耗…”
艾德里安点点头,挣扎着站起来。缺氧带来的眩晕感还未完全散去,但他强迫自己开始观察环境。
舰桥非常宽敞,即使倾斜了大约二十度,也能看出其原本的宏伟。呈阶梯状分布的控制台环绕着中央一个巨大的全息投影平台(如今一片黑暗),正面是巨大的、由多层复合晶体构成的弧形观察窗,窗外并非星空,而是…一片凝固的、扭曲的、仿佛熔融后又迅速冷却的暗色金属与岩石结构——这艘飞船,似乎是撞进了某颗小行星或者…某种大型太空残骸的内部,被卡住了。
观察窗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一些地方甚至已经破损,被粗糙的修补材料(可能是飞船自身应急系统喷出的速凝胶)封堵。透过尚且完好的部分,能看到外面那令人窒息的、绝对的黑暗,只有远处零星几点极其微弱的星光,证明他们还在宇宙之中,而非地心深处。
控制台上布满了灰尘和散落的文件、个人物品。许多屏幕碎裂,按键脱落。但也有一些仪器,尽管黯淡,却依然闪烁着极其微弱的指示灯,证明着这艘巨舰尚未完全“死去”。
“找…主控台…启动信标…”艾德里安喘息着说,目光扫过复杂的控制区域。他的暗金色金属板此刻恢复了微弱的温度,正隐隐指向舰桥前方、靠近观察窗下方一个相对独立、有着更多复杂接口和一块较大(虽然布满裂纹)屏幕的控制席位——那很可能就是舰长席或者主控核心。
两人互相搀扶着,在倾斜的地面上艰难前行,绕过翻倒的椅子和散落的杂物,来到了那个控制席前。席位上并没有人,只有一件叠放整齐、落满灰尘的银灰色制服外套搭在椅背上,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控制台表面相对完好,中央有一个醒目的、覆盖着透明保护盖的红色按钮,旁边用古老的通用语铭刻着一行小字:“最终应急信标 - 仅限最高权限或生存确认后启动”。
“就是这个…”灰雀眼中燃起希望,她立刻将怀中的数据核心和乳白光球放在控制台上,开始尝试连接接口,解析系统。数据核心的光芒微微闪烁,似乎在与这艘古老飞船的底层系统尝试建立某种微弱的共鸣。
“系统损坏严重…大部分逻辑模块离线…能源网络…有极其微弱的背景电流,可能是备用电池的残留…”灰雀一边操作,一边快速汇报,“信标系统…硬件似乎基本完好,但启动需要授权密钥…或者…绕过验证,直接物理启动。”她指着那个红色按钮的保护盖,“强行打开,按下,可能会启动,但…也可能触发未知的防御机制,或者…因为能源不足而失败,甚至引发系统崩溃。”
风险极高。但这是他们目前唯一的希望。
“需要多少能源?”艾德里安问。
灰雀快速检查着控制台上的能源读数(模糊不清):“信标启动需要一次高功率脉冲…以目前的残余能源…可能只够发送一次极其短暂、覆盖范围有限的信号…而且之后,舰船剩余的所有功能,包括这稀薄的维生循环,可能都会彻底停止。”
一次性的赌博。用尽这艘船最后的生命,换取一个渺茫的求救信号。
艾德里安看着观察窗外那无尽的黑暗,想起了鹰巢三号的陷落,想起了奥罗拉的消散,想起了哈克、凯勒、雷耶斯…无数牺牲者最后的脸庞。他们将希望的火种和沉重的秘密带到了这里,不能悄无声息地死在这片被遗忘的黑暗里。
“启动它。”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可是队长,信号发出去了,谁又能收到呢?这里是‘永寂回廊’外围,信号干扰严重…”灰雀眼中仍有犹豫。
“总比什么都不做强。”艾德里安打断她,“这艘船属于‘守望者网络’,它的信标频率,或许能被其他还在活动的‘守望者’设施或者…‘火种’计划的继承者接收到。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
灰雀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她开始用光球和数据核心配合,小心翼翼地尝试绕过系统验证,建立一条直接通向信标硬件的物理链路。过程缓慢而精细,她的额头上很快布满了汗珠。
艾德里安则在一旁警戒,同时仔细观察着舰桥的其他角落。他的目光落在了舰长席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半打开的储物格里。里面,放着一本厚重的、皮质封面的日志簿,以及一个巴掌大小、闪烁着极其微弱蓝光的六棱柱晶体。
日志…记录?或许有关于这艘船、关于它为何搁浅于此的信息。
他走过去,小心地拿起日志和晶体。日志封面上用烫金文字印着船名和代号:“守望者级远程侦察舰 ‘远见号’”。
远见号…和“远眺号”科研舰名字如此相似,果然同属“守望者”体系。
翻开日志,前面大部分都是常规的航行记录和观测数据,字迹工整严谨。但翻到接近末尾时,字迹变得潦草、急促,充满了震惊与恐惧:
“守望者日志,星历不可考(回廊内部时间紊乱)…我们观测到了难以置信的景象…‘凋零’污染的源头深处,有巨大的能量反应…不,那不是自然的‘凋零’…那是…某种‘结构’?或者…‘意志’?它在…‘分娩’?还是…‘苏醒’?”
“…被发现了!未知能量追踪锁定!‘远见号’遭到攻击!护盾瞬间过载!主引擎被某种空间扭曲直接撕裂!”
“…紧急跃迁!坐标随机!我们坠入了这片扭曲的星域,撞进了这颗该死的死亡小行星内部…”
“…通讯阵列全毁,主能源泄漏,维生系统崩溃…大部分船员在撞击和泄漏中丧生…幸存者试图修复,但‘凋零’污染正在通过破损处缓慢渗透进来…那些暗红色的脉络…它们在生长…”
“…最后的决定:启动舰体自毁程序,防止污染扩散和飞船被利用。但…‘信标’系统独立,能源独立。有人…必须有人留下来,在最后一刻,启动信标,将我们看到的…警告发出去…”
“…我,舰长阿拉尼斯,自愿留下。其他人…乘坐最后两艘还能用的救生艇,撤离。愿秩序之光指引他们…愿后来者…能收到这最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