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桀看着她闭眼后依旧紧蹙的眉头和毫无血色的脸,心中五味杂陈。他不再犹豫,迅速穿上那件半干的校服外套,拉好拉链,遮住里面染血的t恤。他检查了一下教室门锁,确认可以从外面锁上。然后,他最后看了一眼蜷缩在课桌拼成的“床”上、盖着旧报纸和t恤的玉树,如同一个被遗弃在时空裂缝中的古老幻影。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拉开教室门,闪身融入外面依旧未停的雨夜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脸颊,却让他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不少。他掏出手机,屏幕的光在雨幕中亮起。凌晨三点多。他必须争分夺秒!
首先,食物和水。学校附近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阮桀顶着雨,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去。便利店的灯光在雨夜中显得格外温暖。他快速挑选着:最柔软的面包、盒装牛奶、几瓶矿泉水,想了想,又拿了一包独立包装的消毒湿巾和一盒止痛药(芬必得)。结账时,店员睡眼惺忪,对他这个时间点浑身湿透的高中生买这么多东西只是多看了两眼,并未多问。
接着,是药。普通的药店还没开门。阮桀想到了社区诊所,但深夜敲门风险太大。他咬咬牙,用手机地图搜索最近的医院急诊。好在市立医院离学校不算太远。他叫了一辆网约车。
坐在车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雨水模糊的城市霓虹,阮桀的心跳得飞快。他从未在凌晨去过医院急诊。挂号,描述病情(含糊其辞地说家里有人摔伤,伤口深,需要更好的消毒药和敷料),面对护士狐疑的眼神(毕竟他看起来太年轻),他硬着头皮解释家长随后就到,只是让他先来买药。最终,他拿到了一小瓶医用双氧水、一包无菌纱布、几片大号的创可贴、一管消炎药膏(红霉素软膏)和一盒口服的抗生素(阿莫西林)。结账时花掉了他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但他顾不上心疼。
抱着食物、水和药品,阮桀再次打车回到学校附近。雨势小了些,但天空依旧阴沉如墨。他绕到教学楼的后面,那里有一扇常年失修、用铁丝勉强挂住的后门。这是他以前逃课时偶然发现的。他小心翼翼地弄开铁丝,溜了进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生怕被保安发现。
当他重新推开高二(三)班教室的门时,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微弱的鱼肚白。教室里依旧寂静,只有玉树微弱而均匀的呼吸声。她似乎又陷入了昏睡。
阮桀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边,将东西放在旁边的课桌上。他看着她苍白但似乎比昨夜稍好一丝的脸色,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点。他拿出面包和牛奶,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装着药品的塑料袋上。
消毒……换药……这又将是一场酷刑。阮桀看着玉树即使在昏睡中也紧蹙的眉头,心中充满了不忍。但他别无选择。
就在这时,玉树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她似乎是被阮桀的气息惊醒了。墨色的眼眸第一时间捕捉到桌上那些从未见过的、花花绿绿的包装(面包牛奶),以及那个装着奇怪瓶罐的透明袋子(药品)。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阮桀脸上,带着一丝初醒的迷茫和深藏的戒备。
阮桀深吸一口气,拿起那瓶透明的双氧水和一包无菌纱布,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平静而坚定。他指了指玉树缠着绷带的肩膀,又晃了晃手中的瓶子。
“药。换。”他言简意赅,眼神中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玉树的身体瞬间绷紧了。昨夜那如同被地狱之火灼烧的剧痛记忆瞬间回笼!她的手下意识地护住伤处,眼中再次燃起恐惧和抗拒的火焰。她看着阮桀手中那瓶透明的液体,那东西看起来比昨晚那深棕色的“邪药”更加清澈,也更加……危险!
“不……”她艰难地吐出一个字,身体试图向后退缩,却撞在冰冷的课桌边缘,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必须换!”阮桀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他指了指她肩头被血水再次洇湿的绷带,又指了指自己手中的药,“不换……邪祟……更多……你会死!”他刻意用了她能理解的词汇,并做出了一个割喉的凶狠动作。
“死”这个字眼,像冰锥一样刺中了玉树。她护着伤口的手微微颤抖。她不怕死,在峣关血战中她就该死了。但她不能死在这里!死在这个充满了“妖器”的异界!阿兄的托付,回家的执念……她必须活下去!
那燃烧在墨色瞳孔中的抗拒火焰,在“死”字的威胁和“回家”的执念拉扯下,剧烈地明灭着。最终,那火焰如同风中残烛般,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不甘和恐惧,一点点地黯淡下去。
她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般剧烈颤抖着。护着伤口的手,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挪开,垂落在身侧。紧咬的嘴唇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微微哆嗦着。
那是一种无声的、带着巨大屈辱和绝望的……默许。
阮桀看着她的样子,心中如同压了一块巨石。但他没有犹豫。时间紧迫,天快亮了。他拿出消毒湿巾,仔细擦干净自己的双手。然后,他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昨夜那被血水和脓液浸透、已经变得硬邦邦的绷带结。
当最后一层染血的纱布被揭开时,一股淡淡的、不太好的气味弥漫开来。阮桀的心猛地一沉。伤口周围的皮肤红肿得厉害,那道狰狞的豁口边缘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暗红色,有少量浑浊的黄色液体渗出。果然发炎了!他昨晚那简陋的急救,只是杯水车薪。
他拧开双氧水的瓶盖。玉树紧闭的眼睛猛地一颤,仿佛已经预感到那即将到来的酷刑。
阮桀屏住呼吸,用棉签蘸满了透明的双氧水。他知道这比碘伏更刺激。他狠下心,将棉签快速而精准地涂抹在伤口表面和周围的红肿区域。
“滋啦——”
一阵剧烈的、如同滚油滴入冷水的声音响起!伴随着的,是玉树瞬间弓起的身体和一声压抑到极致、从喉咙深处挤出的、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
“啊——!!!”
大量的白色泡沫从伤口处疯狂涌出!剧烈的化学反应带来的灼痛感比昨晚的碘伏强烈十倍!玉树的身体如同被强弓硬弩射中般猛地弹起,又重重落下!她仅存的右手死死抓住身下冰冷的课桌边缘,指甲在坚硬的木质桌面上刮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剧烈的抽搐让她整个人如同离水的鱼般在拼凑的课桌上痛苦地翻滚、挣扎!汗水、泪水瞬间模糊了她苍白扭曲的脸!
阮桀死死按住她因剧痛而疯狂扭动的肩膀,手臂上青筋暴起,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将她固定住。他不敢停下,用最快的速度清理着伤口涌出的泡沫和脓血,每一次棉签的触碰都引来她身体一阵更剧烈的痉挛和破碎的呜咽。那声音,如同濒死小兽的哀鸣,狠狠撕扯着阮桀的神经。
终于,表面的脓血和坏死组织被清理干净。阮桀飞快地扔掉沾满污物的棉签,拿起消炎药膏,厚厚地涂抹在伤口上,再用干净的无菌纱布重新仔细包扎好。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两三分钟,却如同经历了一场酷刑。
当阮桀松开手,脱力般后退一步时,玉树已经如同被彻底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课桌上,只剩下胸膛剧烈的起伏和断断续续、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她的身体依旧在无意识地轻微抽搐,脸色惨白如纸,嘴唇被自己咬破,渗出血丝。墨色的眼眸空洞地睁着,望着惨白的天花板,里面燃烧的火焰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苦和麻木的绝望。
阮桀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充满了负罪感和深深的无力。他从矿泉水瓶里倒出两粒白色的小药片(阿莫西林),又拿起止痛药(芬必得),一起递到她嘴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吃下去…止痛…杀邪祟…会好…”
玉树的目光缓缓聚焦到那几粒小小的、白色的“药丸”上。经历了刚才那场酷刑,她对任何从阮桀手中递过来的东西都充满了本能的恐惧。但她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那深入骨髓的剧痛还在持续灼烧着她的神经。
最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她极其艰难地张开嘴。
阮桀小心翼翼地将药片放进她口中,又立刻将矿泉水瓶口凑到她唇边。玉树就着他的手,小口吞咽着清水,将药片艰难地送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阮桀也累得几乎虚脱。他靠在旁边的课桌上,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光。雨终于停了,灰白色的晨光透过湿漉漉的窗户照进来,给这间充满痛苦和诡异的教室带来一丝冰冷的现实感。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同样疲惫却写满焦虑的脸。他必须立刻开始查找资料!时间不等人!玉树的伤势不能再拖,而那个“门”的开启时间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快速滑动。他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框里,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敲下了几个沉重的字:
泰山 传说 时光之门 开启周期
搜索引擎的图标开始旋转,如同一个微缩的、未知的命运轮盘。无数条信息瞬间涌入屏幕。阮桀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急切地扫过那些或真或假、或古老或新编的网页标题和简介片段。他的指尖在屏幕上飞速滑动、点击,眼神专注而锐利,仿佛要将那些冰冷的文字嚼碎了咽下去。
“泰山……古称岱宗……五岳之首……帝王封禅圣地……”
“泰山府君……幽冥之府……”
“民间奇谈……泰山之巅,甲子轮回,天门洞开,沟通阴阳……”
“古代方士笔记残篇……提及‘归墟之径’,疑指泰山……”
“六十年一甲子……天干地支轮回……天地气机交感……”
碎片化的信息如同潮水般涌入阮桀的大脑。他时而眉头紧锁,时而眼睛一亮,时而失望地快速划过。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更清晰的指向!他点开一个看起来相对专业的“古代天文历法与神秘传说研究”的论坛帖子,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玉树躺在冰冷的课桌上,剧烈的疼痛在药物作用下似乎稍稍钝化了一些,但每一次呼吸依旧牵扯着伤处。她侧过头,墨色的眼眸映着窗外冰冷的晨光,静静地看着那个名叫阮桀的少年。
他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手中那个会发光的、更小更精致的“妖器”(手机),手指在上面飞快地点划着。那专注的神情,紧抿的嘴唇,还有那眼中燃烧的、近乎偏执的光芒……这一切,都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和……一丝微弱的好奇。这个异界的少年,似乎真的在为她寻找那条渺茫的归家之路?
在这个充满了冰冷“妖器”、弥漫着消毒水刺鼻气味、伤口依旧隐隐作痛的黎明,玉树第一次,用一种审视而非纯粹恐惧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强行闯入她绝境命运的少年。他身上的谜团,似乎并不比她带来的少。而他此刻全神贯注搜索的姿态,像极了她记忆中那些在星图沙盘前推演战局、试图为大军寻得一线生机的谋士。
只是,他手中的“沙盘”,是这个会发光的“妖器”。他能在这光怪陆离的“妖器”世界里,为她推演出回家的路吗?玉树疲惫地闭上眼睛,将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寄托在那跳跃的光点和少年紧锁的眉宇之间。窗外的天色,彻底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