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少女肩上那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伤口,阮桀拿着棉签的手悬在半空,控制不住地发抖。他只在生物课解剖过青蛙,从未想过有一天要面对如此狰狞的伤口。
“死马当活马医了…”他咬了咬牙,心一横,屏住呼吸,将蘸满碘伏的棉签小心翼翼地探向那翻卷的皮肉边缘。
“呃啊——!”
棉签刚一接触伤口,原本昏迷的少女身体猛地一弓,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那声音沙哑破碎,充满了非人的痛苦,瞬间刺穿了教室里的寂静,甚至盖过了窗外的雷雨声!
阮桀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棉签差点掉在地上。少女的眼睛骤然睁开,墨色的瞳孔因为剧痛而涣散,但里面的凶戾之气却如同实质般炸开!她仅存的力量爆发出来,那只完好的手如同铁钳般再次死死扣住了阮桀拿着棉签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妖…人…安敢害我?!”她嘶吼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和刻骨的恨意,如同濒死的母兽在扞卫最后的领地。
“不是害你!是救你!消毒!防止化脓!”阮桀痛得龇牙咧嘴,又急又怕,语无伦次地解释着,“这药…能杀灭伤口里的邪祟!让你好起来!懂吗?杀灭邪祟!”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用上了她能理解的、最“古老”的词。
“杀灭…邪祟?”少女眼中的凶戾和狂乱似乎被这个词语短暂地凝固了。她死死盯着阮桀的眼睛,又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他手中那根沾着深棕色药液的棉签。那刺鼻的气味,那灼烧般的剧痛……似乎与她认知中某些巫医的“祛毒”手段隐隐重叠。紧绷的身体和手上的力道,终于极其缓慢地、带着浓重疑虑地放松了一丝。
就是现在!
阮桀抓住这千钧一发的空隙,猛地抽回手,顾不得手腕的剧痛,再次将沾满碘伏的棉签狠狠按在那狰狞的伤口上!
“啊——!”少女的身体再次剧烈地弹动、抽搐,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呜咽,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前的乱发。这一次,那只手只是徒劳地抓挠着冰冷的水泥地,留下几道带血的指痕,却没有再阻止阮桀。
阮桀强迫自己不去看少女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不去听那令人心碎的呜咽。他咬着牙,用最快的速度,颤抖着将碘伏涂抹在伤口表面和周围。深棕色的药液混合着暗红的血液,形成一种诡异的色泽。接着,他撕开大卷的白色绷带,一层层、一圈圈,用尽自己从体育老师那里学来的、极其笨拙的手法,死死缠住她的肩膀和上臂,试图压迫止血。每一次缠绕,都换来少女身体一阵剧烈的痉挛。
当最后一圈绷带被阮桀用牙齿和手勉强打上一个死结时,少女已经再次陷入了昏迷。或者说,是被那非人的剧痛彻底击垮了意识。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脸色灰败,只有睫毛还在无意识地、微弱地颤动。
阮桀也如同虚脱般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混合着雨水,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淌。他看着自己沾满碘伏和暗红血迹的双手,又看看地上那个被白色绷带缠裹着、如同破碎人偶般的少女,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沉重感几乎将他淹没。
他救了她吗?他不知道。那简陋的包扎,在如此严重的伤势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而无力。他只是……暂时阻止了更多的血涌出来。
窗外的暴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天色彻底暗沉下来,只有教室惨白的灯光映照着这一方小小的、诡异的世界。雨水冲刷着窗户,留下蜿蜒的水痕,像是无数道无声的泪。
阮桀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少女苍白的脸上,落在她身上那件浸透了血水和雨水的、古老得令人窒息的深紫色深衣上。衣襟边缘,那个墨线绣成的“秦”字印记,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家…归…”昏迷前那微弱如叹息的字眼,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送她回家?
一个来自两千多年前的秦国公主?
这个念头本身就像天方夜谭。可看着地上那微弱起伏的身影,看着她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里深藏的绝望与渴望,阮桀心中那点荒谬的念头,却如同被雨水浇灌的野草,疯狂地滋长起来。
怎么送?泰山之巅的传说?那虚无缥缈的六十年一开的“门”?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当务之急,是撑过今晚,保住她的命!
他挣扎着爬起来,把几张还算干净的课桌拼在一起,铺上自己那件湿透的校服。然后,他弯腰,用尽全身力气,小心翼翼地将少女抱起。她的身体很轻,却又冰冷僵硬得像一块石头。阮桀咬着牙,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终于将她挪到了那张简陋的“床”上。
做完这一切,阮桀几乎累瘫在地。他靠着桌腿坐下,听着窗外连绵的雨声和少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迷茫席卷了他。
时间一点点流逝。雨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阮桀的意识也开始模糊,几乎要沉入混沌时,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呢喃,轻轻飘入他的耳中。
“……阿兄……峣关…冷……”
阮桀猛地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他抬头看向“床”上。
少女依旧昏迷着,苍白的嘴唇却无意识地微微开合,重复着那个模糊的词语:
“……冷……”
阮桀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环顾四周,空荡荡的教室如同一个巨大的冰窖。他站起身,走到教室后面的杂物角,那里堆着一些废弃的旧报纸和破旧的练习册。他一股脑地抱了过来,盖在少女身上,又脱下自己仅剩的一件还算干燥的t恤,犹豫了一下,最终也轻轻盖在了她缠满绷带的肩头。
做完这些,他只能抱着膝盖,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默默地看着她,听着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
黑暗笼罩着整座城市,也笼罩着这间空旷的教室。时间仿佛凝固了。就在阮桀几乎以为这一夜将在无望的等待中耗尽时,少女的眉头极其轻微地蹙动了一下。
紧接着,她那双紧闭的墨色眼眸,如同沉睡了千年的古井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极其缓慢地、异常艰难地掀开了一道缝隙。
这一次,那里面燃烧的火焰微弱了许多,却不再有最初的狂暴和凶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迷茫,以及一丝……对眼前这个陌生少年、对这个陌生世界的,小心翼翼的、近乎脆弱的探寻。
她的目光,如同初生的小兽,茫然地扫过阮桀年轻却写满疲惫和担忧的脸庞,扫过盖在自己身上的旧报纸和那件带着少年体温的t恤,最终,又缓缓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落在了教室墙壁上那个跳动着红色数字的“计时妖器”上。
数字无声地变化着:**02:17**。
少女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但阮桀从她微微放大的瞳孔和那更深一层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茫然与恐惧中,读懂了她的无声诘问。
这是何处?
今夕……何夕?
冰冷的空气在两人之间无声流淌。阮桀望着那双承载着千年之重、此刻却脆弱如琉璃的眼眸,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一个来自烽火连天的先秦的灵魂,一个挣扎在高考重压下的现代少年,他们的命运,在这间被暴雨囚禁的教室里,被一条名为“归途”的荆棘之路,强行扭结在了一起。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而阮桀知道,属于他的、光怪陆离的漫长跋涉,才刚刚撕开第一道血色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