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阮桀几乎虚脱。他靠着冰冷的土墙坐下,将那小半罐浑浊的水凑到唇边,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水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冰凉刺骨,却如同甘霖般滋润着他干渴灼痛的喉咙。
玉树肩头敷上草药后,似乎痛苦减轻了一些,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呼吸也平稳了一些。她依旧闭着眼,但身体不再剧烈颤抖,似乎陷入了半昏半睡的疲惫状态。
阮桀松了口气,疲惫感如同山洪般席卷而来。他靠着墙,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黑暗之际——
玉树的身体突然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这一次,不是因为寒冷或伤痛!她的右手猛地抬起,五指痉挛般地张开,在铺满灰尘的泥地上疯狂地抓挠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痛苦低吼!
“呃啊…不…不是…雍…城…陷阱…阿兄…快走…不——!!!”
雍城?!陷阱?!阿兄?!
阮桀瞬间惊醒!心脏狂跳!雍城!那是秦国旧都!在咸阳之前!玉树想起了什么?!
“玉树!醒醒!什么雍城?什么陷阱?!”阮桀扑到她身边,急切地摇晃着她的肩膀。
玉树猛地睁开眼!墨色的瞳孔不再是之前的茫然或痛苦,而是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惊惶!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看到了某个极其恐怖的场景!她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波动而剧烈起伏,肩头的伤口再次洇出暗红的血色!
“雍…城…”她死死抓住阮桀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声音因为恐惧而扭曲变调,“不…能…去…有…陷阱…他…们…等…着…阿兄…回…去…就…是…死…路…一…条…不…能…回…雍…城——!!!”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巨大的痛苦和强烈的情绪冲击似乎耗尽了她的力气,她身体一软,再次瘫倒在草堆里,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神中的恐惧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混乱。她再次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口中无意识地重复着几个破碎的字眼:“雍…城…陷阱…阿兄…”
阮桀的心沉了下去,如同坠入冰窖。雍城?陷阱?等着阿兄回去?死路一条?玉树破碎的记忆碎片,拼凑出了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她的阿兄,那位在峣关血战中将她推入河水、让她独自逃生的兄长,似乎正面临着巨大的阴谋和杀局!而地点,就在雍城!
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了阮桀本就疲惫不堪的心头。他们自己尚且朝不保夕,玉树重伤失忆,自己生命力被血契持续抽取,身处陌生的先秦乱世,前路迷茫……现在,又凭空多出了一个似乎牵扯到秦国权力斗争的“雍城陷阱”?!
“陷阱…雍城…”阮桀喃喃自语,目光落在玉树沾满泥污的右手上。刚才她痛苦抓挠地面时,手腕内侧那两个秦篆小字——“玉树”——再次暴露在火光下。
真名…烙印…雍城…阿兄…
阮桀的目光缓缓扫过这间破败的驿站。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墙角——那里,在一堆散落的、腐朽的草料旁,静静地躺着一块巴掌大小的、边缘不规则的扁平石板。石板的颜色灰扑扑的,毫不起眼。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猛地击中了他!
他挣扎着起身,走过去捡起那块石板。石板入手冰凉沉重,一面相对平整。他拿着石板回到火堆旁,又捡起一块尖锐的碎石片。
然后,在玉树手腕上那刺目的“玉树”二字烙印的指引下,在玉树昏迷中呓语的“雍城”二字的刺激下,阮桀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光芒!
他用尖锐的碎石片,沾着地上尚未完全凝固的、玉树伤口渗出的暗红血渍(这血里或许还残留着她的一丝气息和意志),开始在那块冰冷的石板上,极其专注地、一笔一划地刻写!
他刻写的,不是自己认识的简体字,也不是玉树手腕上那古拙的秦篆“玉树”二字。
他刻写的,是他唯一知道、也是此刻唯一可能解开玉树记忆迷锁的、与“雍城”相关的关键信息!那是玉树在峣关血战前,或许无数次书写过、刻印在灵魂深处的两个字!
雍城!
两个用玉树的血、模仿着秦篆古拙笔画的、歪歪扭扭却带着某种沉重力量的血字,在冰冷的石板上缓缓成形!在摇曳的火光下,散发着妖异而执拗的光芒!
阮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更像是一种绝望下的本能驱使!他想用这沾着她鲜血的、代表着“雍城”的石板,去刺激她混乱的记忆!去唤醒她潜意识深处关于那个地方、关于她阿兄的关键信息!
他捧着这块刻着血字的石板,如同捧着最后的希望之火,小心翼翼地凑到昏迷的玉树耳边。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她混乱的意识深处:
“玉树!雍城!雍城发生了什么?!谁在设陷阱?!你阿兄怎么了?!告诉我!雍城——!!!”
火光跳跃,将阮桀执着而焦虑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他死死盯着玉树的脸,期待着哪怕一丝微弱的反应。驿站破败的窗外,寒风呜咽,如同亡魂的哭泣,在这片古老而危机四伏的土地上回荡。刻着血字的石板,冰冷而沉重,等待着它能撬开的,究竟是真相的缝隙,还是更深的绝望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