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鹅卵石如同无数根钢针,透过单薄的衣衫刺入阮桀的后背。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和眉心血契带来的、如同抽髓剥骨般的极致虚弱。河滩的寒风卷着浑浊的渭水腥气,呜咽着掠过,带走所剩无几的体温。
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与生命力被疯狂抽离的眩晕感交织,让阮桀的大脑一片混沌。他艰难地侧过头,目光落在身边昏迷不醒的玉树身上。她依旧蜷缩在冰冷的鹅卵石上,墨色的长发凌乱地黏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羊皮坎肩下的肩头,暗红的血水如同小溪般缓缓洇出,在灰白色的石头上蜿蜒出刺目的痕迹。她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胸膛的起伏都异常艰难,仿佛随时会彻底停止。
刚才那短暂而神异的“炁感”爆发,如同燃尽了灯油最后一丝火苗,将她彻底推入了死亡的边缘。血契的吸力如同失控的洪流,更加汹涌地冲击着阮桀的眉心,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和一种生命本源被强行剥离的空虚感,几乎要将他彻底拖入黑暗。
不能睡!不能停在这里!
阮桀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锐的刺痛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刺激了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他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一点一点地撑起剧痛的身体。每一次移动都像是拖着千钧重担,额头上瞬间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
他爬到玉树身边,颤抖着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微弱的气流拂过指尖,如同游丝。还活着!但随时可能熄灭!
“撑住…玉树…”阮桀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带着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虚弱。他环顾四周。河滩开阔,寒风刺骨,远处不知是咸阳还是雍城那庞大的黑影在低沉号角声中如同苏醒的巨兽,散发着更加冰冷肃杀的气息。那三名秦军锐士虽然被金吾急令召回,但随时可能返回!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必须找一个隐蔽的地方!一个能躲避寒风、追兵,或许还能找到一点点水和食物的地方!
阮桀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荒凉的河滩。上游方向,枯萎的芦苇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一片低矮起伏的丘陵地带。在丘陵与河滩交界的模糊地带,似乎有一片影影绰绰、比周围更深的黑影,像是……一片稀疏的树林?或者……一个废弃的村落?
就是那里了!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所有的痛苦和恐惧!阮桀深吸一口气,冰冷浑浊的空气灼烧着肺部。他再次弯腰,用尽全身力气,将玉树冰冷僵硬的身体抄起,扛在肩上!那轻飘飘的重量此刻却如同山岳!眉心的剧痛瞬间加剧,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冒!他踉跄一步,差点再次栽倒!
“啊——!”阮桀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暴起!他用意志强行对抗着身体的崩溃和血契的疯狂吮吸,如同负伤的野兽,扛着玉树,朝着上游那片丘陵交界处的黑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跌跌撞撞地亡命跋涉!
每一步都踩在冰冷湿滑的鹅卵石上,深一脚浅一脚。脚下的淤泥时而冰冷粘稠,时而坚硬硌脚。肩上的重量和眉心的剧痛如同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视线因为眩晕而模糊,视野边缘泛起浓重的血色。他只能凭借本能,朝着那片越来越近的黑影挪动。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百米,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天色愈发昏暗,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更低,仿佛随时会塌陷下来。寒风如同裹着冰碴的鞭子,无情地抽打着他们。玉树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肩头的血水浸透了他的后背,带来刺骨的冰凉。
终于,那片黑影的轮廓在昏暗中逐渐清晰。
不是树林,也不是村落。
那是一片依着丘陵坡地而建的、由低矮夯土墙围起来的建筑群。围墙大多已经倾颓,露出里面几排同样破败的、由原木和茅草搭建的长条形房屋。房屋的屋顶大多塌陷,只剩下焦黑的木梁歪歪斜斜地指向天空。整个建筑群死气沉沉,没有一丝灯火,只有寒风穿过断壁残垣发出的呜咽悲鸣,如同亡魂的哭泣。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浓重的草药味、陈旧的石灰味、焚烧纸钱的烟熏味……以及一种若有若无、却深入骨髓的……尸臭!
义庄!或者叫乱葬岗的停尸房!专门停放无人认领或等待处理的尸体之地!
阮桀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比河风更加刺骨,瞬间攫住了他!他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但此刻,他别无选择!身后的河滩空旷无遮,追兵随时可能折返!眼前这片死寂的义庄,虽然令人毛骨悚然,但那些倒塌的房屋和残破的围墙,至少能提供暂时的遮蔽和躲避寒风的地方!
他强压下心头的恐惧和翻涌的恶心感,扛着玉树,艰难地穿过一处坍塌的围墙豁口,走进了这片属于亡者的领域。
内部比外面更加阴森破败。几排长长的停尸棚如同巨大的棺材,在昏暗中沉默地排列。棚顶大多破损,寒风毫无阻碍地灌入。地面上散落着腐烂的草席、破碎的陶罐和烧了一半的纸钱灰烬。浓烈的草药和石灰气味也无法完全掩盖那股深入骨髓的尸臭。一些棚子下,隐约可见用破旧草席或白布覆盖着的、人形的隆起轮廓……那是等待处理的尸体。
阮桀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目光快速扫视,寻找着相对“安全”的角落。他看中了最靠里一排、背靠着一堵相对完整的夯土墙、屋顶只塌了一半的停尸棚。那里避风,而且棚子深处堆放着一些废弃的草料和破旧木板,可以勉强搭建一个遮蔽。
他扛着玉树,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散落的杂物和那些覆盖着尸体的草席,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到那个角落。一股更加浓烈的尸臭混合着陈腐的草药味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他不敢细看棚子里那些隆起的轮廓,将玉树小心地放在一堆相对干燥的废弃草料上。
玉树的身体因为寒冷和剧痛依旧在微微颤抖,气息微弱。阮桀迅速用找到的破木板和散落的草席,在玉树周围勉强搭建了一个三面围挡的简陋“窝棚”,试图隔绝一些寒风和……视线。然后,他疲惫地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那堵夯土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离水的鱼。眉心的剧痛和生命力被抽离的极致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一股冰冷、霸道、带着不容抗拒掠夺意志的吸力,再次毫无征兆地从眉心处爆发!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如同有一只无形的冰冷吸盘,死死钉在他的灵魂深处,贪婪地吮吸着他残存的生命力!
“呃啊!”阮桀眼前猛地一黑,强烈的眩晕感和一种身体被掏空的极致空虚感瞬间将他吞没!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蜷缩,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血契!那该死的血契在玉树濒死之际,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更加疯狂地榨取着他这唯一的生命薪柴!
剧烈的痛苦和极致的虚弱中,阮桀的意识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沉浮的小船,随时会被彻底打翻。然而,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
一股奇异的感觉,毫无征兆地、如同冰冷的电流般,猛地窜入了他混乱的意识深处!
那不是痛楚!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强烈排斥感的……“视野”?!
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直接作用于灵魂的感知!他“看”到了自己身处的这个破败停尸棚!
在感知中,这方狭小的空间不再是由夯土、原木、茅草构成的物理实体!而是被无数种混乱、冰冷、令人窒息的“气”所充斥、扭曲!
空气中弥漫着如同灰色浓雾般不断翻滚、纠缠的“死气”和“病气”!它们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冷的蛆虫,在昏暗的光线下无声地蠕动、扩散!
地面上堆积的腐烂草席和废弃木板中,散发出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缓慢晕开的“秽气”和“腐气”!
更可怕的是,棚子里那些覆盖着草席或白布的尸体!每一具尸体周围,都如同燃烧着惨白色的、极其微弱的“尸火”(残存的微弱生物磁场或能量残余)!而那“尸火”的核心,则是一团团更加凝练、如同黑洞般不断散发着冰冷、绝望、怨恨气息的“怨煞死气”!这些“怨煞死气”如同拥有生命的触手,在虚空中无声地扭曲、延伸,彼此之间似乎还存在着某种微弱的、充满负面情绪的“共鸣”!
这就是…“炁感”?!
这就是玉树刚才看到的、属于炼气士的世界?!
阮桀彻底懵了!巨大的震惊瞬间压倒了身体的痛苦!他猛地意识到——刚才玉树在濒死之际强行催动“炁感”,不仅消耗了她自己的生命本源,更因为那残酷的血契联系,似乎将这感知能力的一部分……或者说某种“通道”,强行烙印、共享给了他?!如同嫁接了一根异变的神经!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边草堆里昏迷的玉树。
在“炁感”视野中,玉树的身体周围,笼罩着一层极其暗淡、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混杂着赤金与暗红色的微弱光晕(她的本命真元和血契能量)。这光晕正被一股无形的、源自她肩头伤口的巨大吸力(血契符文)疯狂抽取,化作细微的能量流,汇入那符文深处。同时,另一股更加庞大、更加贪婪的吸力(血契的另一端),正如同无形的锁链,从符文延伸出来,死死钉在他的眉心,疯狂吮吸着他那代表着生命力的、如同微弱萤火般的“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