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完全听不出性别和年龄的声音,直接在三人脑海中响起,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陈述事实般的冰冷:
“玄鸟…引路…血脉…为凭…”
“渡河…代价…汝之…一线…气运…”
气运?!
阮桀和青黛同时一震!气运虚无缥缈,却又与人的命运息息相关。失去一线气运,意味着什么?可能是未来某个关键时刻的功亏一篑,可能是遭遇难以预料的灾厄,甚至可能影响子孙后代!这代价,看不见摸不着,却沉重得让人心头发寒!
“不能答应他!”青黛立刻反对,声音急促,“气运之说,玄之又玄!一旦失去,后果难料!我们再想办法!”
阮桀沉默了。他看着渡口外依旧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再次扑上来的冥土水鬼和灰雾,感受着青黛越来越虚弱的气息,以及背后玉树微弱的呼吸。血契传来玉树生命本源依旧枯竭的虚弱感,像一根刺扎在心头。先祖令牌的光芒在蓑衣人的乳白灯笼照耀下,竟显得有些黯淡。
时间不多了。头顶,先祖余威的震慑正在消退。他能感觉到,在溶洞更深、更远的黑暗中,几股更加冰冷、更加庞大的恶意正在苏醒、靠近!那是远超噬魂鬼将的存在!一旦它们降临,仅凭青黛和这块令牌,绝无生路!
气运…一线气运…换取渡过这“无回渡”的机会,换取前往昆仑墟的一线生机…值得吗?
阮桀的目光落在胸前衣襟内,那块温润的玄鸟胎石似乎感应到他剧烈的心理波动,散发出更强烈的暖意,搏动也愈发有力。先祖的话语再次回响:“汝之血脉…乃…关键…” 这血脉,或许就是他的气运所系?牺牲一线,换取更多人的生机,换取解开谜团、掌握力量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浓重水腥和亡魂哀嚎味道的空气冰冷刺肺。他抬起头,目光越过船头那盏纯净的乳白灯笼,直视着斗笠阴影下那无形的“视线”。
“我答应。”阮桀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在死寂的溶洞中回荡,“一线气运,换我们三人渡河!”
“阮桀!”青黛惊急交加。
蓑衣人没有任何表示,仿佛只是确认了一桩交易。他那只抬起的手指,对着阮桀,轻轻一点。
嗡!
阮桀浑身一震!没有疼痛,没有不适,只有一种极其微妙、难以言喻的感觉——仿佛身体里某种无形无质、却又真实存在的东西,被轻柔而精准地抽离了一丝。就像最精密的仪器被取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齿轮,整体运转暂时看不出异常,但内在的某种平衡和未来的轨迹,已经悄然发生了偏移。一股难以形容的空虚感和淡淡的凉意,瞬间掠过他的灵魂深处,随即隐没不见。
与此同时,他胸前贴身收藏的那块玄鸟胎石,突然变得滚烫!一股强烈的吸力从中爆发!更令人震惊的是,渡口外那些翻滚的灰雾,以及灰雾中挣扎哀嚎的亡魂虚影,竟如同受到了无形的牵引,丝丝缕缕的、极其精纯的灰黑色气息(比之前遇到的冥土秽气更加凝练、更加本源),被强行从灰雾中剥离出来,如同百川归海般,疯狂涌向阮桀胸口的胎石!
胎石表面的温润墨色,在这些灰黑色气息的注入下,开始发生变化!墨色深处,隐隐透出一丝极其细微、却妖异夺目的…血髓般的暗红光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青黛目瞪口呆!那蓑衣人斗笠下的“目光”似乎也微微凝滞了一瞬。
“你…你做了什么?”青黛惊疑不定地看着阮桀。
阮桀自己也懵了。他只是感觉到胎石在吸收那些灰雾中的“东西”,身体并无不适,反而那胎石传来的暖意更加充沛,甚至隐隐反哺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力量流入他四肢百骸,缓解了疲惫。眉心的血契符文也传来一阵舒适的温热感。
“我…我也不知道…”阮桀茫然地看着胸前的衣服,那里正散发着微弱的、墨色中透出血髓红的光芒。
蓑衣人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在众人脑海响起,这一次,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波动?
“冥土…死炁…玄鸟胎石…竟可…转化…”
“有趣…”
“交易…已成…上船…”
他不再多言,只是微微侧身,让开了登船的位置。那艘破旧的阴沉木小船,静静地停泊在渡口,船头的乳白灯笼散发着恒定而安宁的光芒,仿佛隔绝了外面整个冥土的喧嚣与恶意。
青黛看着阮桀胸前透出的异光,又看了看渡口外暂时被震慑却依旧汹涌的灰雾水鬼,最终一咬牙:“走!”
她率先踏上那摇摇晃晃的小船。小船异常平稳,如同焊在墨色的水面上。
阮桀背着玉树,紧随其后。当他踏上船板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气息瞬间包裹了他,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但船头灯笼的乳白光芒洒在身上,又带来一种奇异的温暖和庇护感。他小心地将玉树放在相对平坦的船中段。
蓑衣人待三人站稳,枯槁的手掌轻轻在船桨上一按。
没有划水声,没有波澜。整艘小船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推动,无声无息地离开渡口,滑入墨色冥河的中央,朝着灰雾弥漫的未知深处驶去。
渡口在身后迅速变小、模糊,最终被浓重的灰雾彻底吞噬。“无回渡”三个字带来的寂灭感,也渐渐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浩瀚的虚无感所取代。四周是无边无际的灰暗水域和翻滚的雾霭,只有船头那盏乳白灯笼,是这死寂世界中唯一的光源和坐标。
青黛警惕地注视着船头那沉默如雕像的蓑衣人,又担忧地看着阮桀和他胸前那墨色中透出血髓红的胎石光芒。玉树安静地躺在船板上,玄鸟之泪的光芒在乳白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柔和。
阮桀靠在船舷边,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刚才被抽离一线气运的微妙空虚感仍在,但更让他在意的是胸前胎石的变化。它在主动吸收冥河中的死炁?还能转化?这到底是福是祸?先祖所说的“灾劫之源”,是否与此有关?
他抬起头,望向小船驶向的、被无尽灰雾笼罩的前方。昆仑墟,真的就在这冥河彼岸吗?渡过这“无回渡”,是否真的就能抵达生路?还是说,这仅仅是一条通往更深远未知和危机的…不归路的起点?
小船无声,破开粘稠的墨色河水,载着满船的谜团、沉重的代价和渺茫的希望,驶向迷雾的最深处。只有船头那盏孤灯,在永恒的灰暗中,投下一圈小小的、仿佛随时可能被黑暗吞噬的、却异常坚韧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