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翠的翎羽令牌在青黛手中散发着柔和的辉光,如同黑暗中唯一的路标。光芒所及之处,弥漫在狭窄甬道中的污浊灰雾如同遇到克星,纷纷退避消散,露出一条勉强可辨的路径。空气依旧阴冷刺骨,带着冥土特有的腐朽腥气,但至少,视线不再受阻。
阮桀背着昏迷的玉树,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玉树的身体依旧冰凉,呼吸微弱却平稳,如同陷入最深沉的冬眠。她紧握着玄鸟之泪的手垂落在阮桀胸前,玉坠的光芒稳定地照耀着前路,与青黛手中令牌的青光交相辉映,驱散着周遭令人窒息的阴寒。
贴胸收藏的那卷古卷和那块温润的墨石(青梧称之为“玄鸟胎石”),隔着衣物传来清晰的触感。古卷的丝帛冰凉柔韧,胎石则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有生命的搏动感,与他眉心血契的脉动隐隐呼应。先祖青梧遗蜕最后的话语——“汝之血脉…乃…关键…亦为…灾劫…之源…”——如同沉重的烙印,深深刻在阮桀心头。力量的种子已然埋下,却不知破土而出时,带来的是希望还是毁灭。
身后的石室方向,死寂无声。先祖青梧遗蜕那惊天一击的余威仍在,震慑着外围的低阶冥土生物不敢靠近。但这份安宁如同暴风雨前的平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阮桀能清晰地感觉到,在那浓得化不开的灰雾深处,有更多冰冷、贪婪、充满恶意的目光正死死锁定着他们。血契符文传来阵阵悸动,是玉树沉睡中潜意识的警醒,也是对更大危险的预兆。
“快!先祖的威慑不会持续太久!”青黛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急促的喘息。她脸色苍白,握着令牌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维持令牌的指引光芒显然对她消耗不小,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不时警惕地回头张望,眼神锐利如鹰。
甬道似乎没有尽头,曲折向下。空气越来越潮湿,脚下开始出现滑腻的苔藓和冰冷的积水。地势似乎在不断下降,如同通往更深的地底。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阮桀忍不住问道,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有些沉闷,“引路玉不是指引向西吗?”
“渭水古阵被破,冥土裂隙就在附近,直接向西是死路。”青黛头也不回,语气凝重,“先祖令牌指引的是另一条‘生路’——一条被遗忘的古道,可绕过最危险的区域,直抵西行要冲。只是…”她顿了顿,“那条古道入口极其隐秘,且需要特定的‘钥匙’才能开启。希望令牌的指引没错…”
就在这时,前方通道豁然开朗,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浓重水腥味的风扑面而来!同时,一种奇异的、仿佛无数细碎声音在耳边低语的呢喃声隐隐传来,让人心烦意乱。
三人冲出甬道,眼前景象让阮桀倒吸一口冷气!
他们站在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边缘。溶洞穹顶高耸,倒悬着无数尖锐的钟乳石,如同巨兽狰狞的獠牙。下方,一条宽阔、粘稠、流淌着暗沉如墨汁般液体的地下河无声奔涌!河面上弥漫着比甬道中浓郁十倍的灰雾,翻滚涌动,其中隐现无数扭曲的幽绿光点和模糊的、痛苦挣扎的虚影。那令人心烦意乱的细碎呢喃,正是源自这灰雾深处无数亡魂的哀嚎!
而就在他们脚下,紧贴着墨色河流的岸边,竟有一个小小的渡口!
渡口简陋得近乎寒酸:几块凹凸不平的黑色岩石垒砌成简陋的平台,一根腐朽大半、刻着模糊鸟兽图腾的木桩歪斜地插在岸边。平台边缘的岩石上,三个被岁月侵蚀得几乎难以辨认、却透着一股苍凉古意的秦篆大字,在青黛令牌光芒的照耀下,隐约可见:
“无回渡”!
一股难以言喻的寂灭、断绝、一去不返的苍凉气息,从这三个字和整个渡口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无回渡…”青黛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握着令牌的手微微颤抖,“竟然是这里…传说中的‘生人勿近,亡魂难返’之地…先祖的指引…怎么会是这里?”
“这里…很危险?”阮桀的心沉了下去,背上的玉树似乎也感应到环境的剧变,眉头微蹙,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
“岂止是危险!”青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无回渡连接着冥土支流,是阴阳夹缝中最不稳定的节点之一!传说只有迷失的亡魂和…被冥土标记的‘摆渡人’才能在此通行。生人踏足,轻则魂魄迷失,重则被冥河拖入水底,永世沉沦!”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墨色的河面突然剧烈翻腾起来!靠近渡口的水域,几个由粘稠黑水凝聚而成、形态不断扭曲、发出无声哀嚎的水鬼缓缓升起!它们空洞的眼眶“望”向岸上的三人,贪婪地伸出由水流构成的、滴淌着污秽的手臂,无声地抓挠着空气。河面上的灰雾也如同活物般向他们涌来,其中蕴含的冰冷死气和灵魂拉扯之力骤然增强!
“它们来了!”青黛厉喝一声,将手中青翠令牌高高举起!令牌青光大盛,瞬间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光罩,将三人笼罩在内!
嗤嗤嗤——!
灰雾和水鬼的手臂触碰到青色光罩,立刻如同被灼烧般冒出黑烟,发出刺耳的腐蚀声!水鬼发出无声的尖啸,缩回手臂,但更多的灰雾和水鬼从河中涌出,前仆后继地冲击着光罩!光罩剧烈闪烁、波动,青黛的脸色更加苍白,显然支撑得极为吃力!
“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阮桀心急如焚,他能感觉到青黛的气息在飞速减弱。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贴胸收藏的那块“玄鸟胎石”,入手一片温润,那奇异的搏动感似乎比之前强烈了一丝。
就在这时!
呜——!
一声苍凉、悠远、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溶洞中响起!
号角声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穿透了亡魂的哀嚎和冥河的呜咽,清晰地传入三人耳中。冲击光罩的灰雾和水鬼动作猛地一滞,仿佛受到了某种震慑,竟然后退了一些,在渡口外的水域中不安地涌动,却不敢再上前。
墨色的河面上,浓得化不开的灰雾如同舞台幕布般向两侧缓缓分开。
一艘船,从灰雾深处无声无息地驶来。
船不大,样式古朴得近乎原始,仿佛就是用一整根巨大的阴沉木掏空而成,通体漆黑,船身布满了岁月留下的深刻蚀痕,散发着亘古的沧桑气息。船头没有常见的装饰,只孤零零地竖着一根同样漆黑的桅杆,上面挂着一盏散发着微弱、却异常纯净的乳白色光芒的灯笼。那光芒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星火,柔和地驱散着周围的灰雾,在墨色的河面上投下一圈小小的、神圣的光晕。
一个身影,静静地站在船头。
他身披一件宽大破旧、几乎与灰雾融为一体的蓑衣,头戴一顶压得极低的斗笠,完全遮住了面容。只能看到他扶着船桨的双手,枯瘦、干瘪,皮肤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机的青灰色,如同浸泡了千年的古尸。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与船、与河、与这无回渡的寂灭气息融为一体,亘古未变。
小船无声地滑行,最终稳稳地停靠在简陋的渡口平台边缘。船头的乳白色灯笼光芒,恰好将三人笼罩在内,形成了一道比青黛令牌光罩更加稳固、更加令人心安的屏障。那些水鬼和灰雾在这光芒下,如同遇到天敌,嘶吼着退得更远。
蓑衣人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斗笠的阴影下,仿佛有两道无形的视线,穿透了空间,落在了阮桀…和他胸前那块微微发热的“玄鸟胎石”上。
气氛诡异而凝滞。
青黛警惕地盯着船上的蓑衣人,手中的令牌光芒不敢有丝毫减弱。阮桀则感到一种莫名的悸动,并非恐惧,而是一种奇特的、仿佛被某种古老规则注视的宿命感。他胸前的胎石搏动得更加明显了。
“无回渡…摆渡人…”青黛的声音带着极度的忌惮,“传说中…只渡该渡之人…索取…难以想象的代价…”
她的话音未落,蓑衣人那枯槁的、青灰色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指向了阮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