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缝深处,黑暗如墨。
荆云双手抠着湿滑的岩壁,双脚在苔藓覆盖的凸起处艰难寻找支点,一寸寸向下挪移。这里比断龙渊的河床更加阴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潮气与岩石特有的腥味,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硫磺的刺鼻气息。每向下攀爬一丈,温度就下降一分,呼出的气息在面前凝成白雾,眉毛与鬓发很快结了一层薄霜。
他不敢点燃火折——在这狭窄的裂缝中,任何光亮都可能惊动未知的存在。只能依靠炼气士远超常人的夜视能力,勉强看清周围三尺内的景象。
岩壁并非天然形成,而是有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凿痕整齐划一,呈斜向排列,显然是某种大型工具留下的。每隔数丈,岩壁上就会出现一个方形凹槽,槽内原本应放置照明用的长明灯,如今只剩干涸的灯油和锈蚀的灯座。偶尔有几处凹槽中还残留着微弱的磷火,幽绿的光在黑暗中闪烁,如鬼眼窥视。
向下攀爬了约三十丈,裂缝开始变宽,形成一条倾斜向下的甬道。甬道高约一丈,宽仅三尺,地面铺着破碎的青石板,石板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灰尘中隐约可见杂乱的脚印——有些是兽类的爪印,有些则是人的足迹,而且不止一种。
荆云蹲下身,用手指丈量最近的一处脚印。脚印长七寸,前宽后窄,边缘模糊,显然是很久前留下的。但从鞋底纹路看,是秦军制式的战靴。旁边还有另一种更小的脚印,似乎是赤足,足弓很高,脚趾纤细……
“除了秦军,还有其他人来过这里。”荆云心中凛然。他想起族中典籍记载,骊山地宫修建时曾征发刑徒七十万,工程结束后,为防止地宫秘密泄露,大部分工匠被殉葬,但也有少数人凭借对地宫的熟悉逃脱。难道这脚印是那些逃脱的工匠留下的?可这脚印看起来并不陈旧,最多不过数年……
他摇摇头,压下心中的不安,继续前行。甬道蜿蜒曲折,时而向上,时而向下,岔路极多,如同迷宫。好在他自幼学习阵法机关,对方向有着超常的敏锐,总能凭直觉选择正确的路径。
越往深处走,空气中的硫磺味越浓,温度也开始回升。岩壁上的苔藓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暗红色的、如同血痂般的矿物质沉积。地面开始出现细小的裂缝,裂缝中透出暗红色的微光,那是地底岩浆活动的迹象。
“地脉深处,果然有地火。”荆云心中稍定。阴阳灵乳通常诞生于地脉交汇之处,既有阴寒之气滋养,又有地火温养,方能在漫长岁月中凝结。既然出现了地火迹象,说明离地脉核心不远了。
又走了约一刻钟,前方传来哗哗的水声。
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岩穴,高达十丈,方圆近百丈。岩穴顶部垂下无数钟乳石,石笋林立,在暗红色的地火微光中,如怪兽的獠牙。岩穴中央,有一潭直径三丈的池水,池水呈乳白色,表面氤氲着淡淡的雾气,雾气中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正是地脉灵乳!
池边生长着一些奇异的植物:有叶如碧玉、茎如珊瑚的“地脉草”,有花似灯笼、蕊如星光的“夜明菇”,还有藤蔓缠绕、结着紫色浆果的“龙血藤”。这些都是只在地脉灵气浓郁处才能生长的天材地宝,放在外界,任何一株都价值连城。
但荆云的目光只在那潭灵乳上停留了一瞬,便死死盯住了池水对岸。
那里,盘踞着一头怪物。
那是一头通体覆盖着暗金色鳞片的巨蟒,粗如水桶,长逾五丈。蟒首如磨盘大小,头顶生有一对短小的、如同鹿角般的凸起,额心镶嵌着一颗拳头大小的黑色晶石,晶石表面流淌着暗红色的纹路,仿佛岩浆在流动。巨蟒双目紧闭,似乎正在沉睡,但每一次呼吸,都从鼻孔中喷出两道尺许长的白气,白气所过之处,空气发出“嗤嗤”的灼烧声。
更诡异的是,巨蟒的身躯并非完全盘踞在地面,而是半浸泡在灵乳池中。乳白色的池水与它暗金色的鳞片接触处,不断冒出细密的气泡,仿佛池水正在被它缓慢吸收。
“地火金鳞蟒……”荆云倒吸一口凉气。族中典籍记载,这种异兽只诞生于地火与灵乳交汇之地,以灵乳为食,以地火为床,寿逾千年,力大无穷,鳞甲刀枪不入,口中能喷吐熔岩毒火。成年地火金鳞蟒的实力,堪比炼气士中的“炼炁化神”境界,绝非他这种连“炼精化炁”都未圆满的小辈能对付的。
他屏住呼吸,悄悄后退,想要另寻他路。但就在这时,脚下忽然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板。
“咔嚓。”
细微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岩穴中格外刺耳。
巨蟒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瞳孔如熔岩般赤红,中心有一条竖直的黑色细线,目光扫过,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点燃。它缓缓抬起蟒首,额心的黑色晶石骤然亮起,岩穴中的温度瞬间飙升!
“嘶——!”
巨蟒发出低沉而恐怖的嘶鸣,声浪如实质般冲击岩壁,碎石簌簌落下。它庞大的身躯从灵乳池中缓缓抽出,带起漫天水花。暗金色的鳞片在地火微光下反射出金属般的光泽,每一片鳞甲边缘都锋利如刀。
荆云想也不想,转身就跑!
但巨蟒的速度更快!它巨大的尾巴如钢鞭般横扫,砸在荆云身前的岩壁上,碎石飞溅,堵死了退路。同时,蟒口大张,一道赤红色的火柱喷涌而出,直射荆云!
火柱所过之处,空气扭曲,岩石熔化,地面上犁出一道深沟。荆云就地一滚,火柱擦着他的后背掠过,背后衣衫瞬间焦黑,皮肤传来火辣辣的灼痛。他反手抽出短弓,搭上一支箭矢,箭尖对准巨蟒额心的黑色晶石——那是它全身最脆弱的命门!
“咻!”
箭矢破空,精准地射向晶石。但巨蟒只是微微偏头,箭矢射在鳞片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竟被弹开,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防御太强了!”荆云心中发寒。他手中这柄“射日弓”仿品虽非真品,但在精血激发下,箭矢足以洞穿铁甲,却连巨蟒的鳞片都破不开,这还怎么打?
巨蟒再次喷火,这次是三道火柱呈品字形封锁了所有退路。荆云狼狈翻滚,险之又险地避过,但左腿还是被一道火柱擦中,皮肉瞬间焦糊,剧痛让他几乎昏厥。
“不行……不能硬拼……”他咬破舌尖,以剧痛保持清醒,目光扫视岩穴,寻找生机。忽然,他注意到岩穴顶部那些垂下的钟乳石——有几根特别粗大,根部已经出现裂痕,显然快要断裂了。
一个冒险的计划在脑海中成型。
荆云不再逃跑,而是主动冲向巨蟒!他身形如猿猴般在乱石间跳跃,不断变换方向,让巨蟒的火柱屡屡落空。同时,他从怀中掏出一把铜钱——这是徐无鬼准备的“占卜五铢钱”,虽非武器,但灌入真气后,亦有不俗的杀伤力。
他将铜钱全力掷出,目标不是巨蟒,而是岩穴顶部的几根钟乳石!
“嗖嗖嗖!”
铜钱精准地打在钟乳石根部的裂缝处。一下、两下、三下……
“咔嚓……咔嚓……”
裂缝迅速扩大。终于,在巨蟒又一次喷火时,一根直径三尺、长达两丈的钟乳石轰然断裂,如流星般砸向蟒首!
巨蟒似乎也没料到这招,猝不及防下,被钟乳石重重砸中头顶!碎石崩飞,巨蟒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动作一滞。
就是现在!
荆云如离弦之箭般冲向灵乳池!他并非要取灵乳,而是扑向池边那株“龙血藤”。龙血藤的紫色浆果,蕴含剧毒,但藤蔓本身却是极好的绳索材料,坚韧异常,刀剑难断。
他一把扯下数丈长的藤蔓,迅速在腰间打了个结,另一端则系上一块尖锐的石块。然后,他奋力将石块掷向岩穴顶部另一根更粗的钟乳石。
石块带着藤蔓绕钟乳石数圈,牢牢缠住。荆云用力一拉,藤蔓绷紧,他借着这股力量,如荡秋千般向岩穴另一侧荡去!
那里,岩壁上有一道狭窄的裂缝,仅容一人通过。
巨蟒从钟乳石的重击下恢复过来,看到荆云要逃,暴怒地甩动尾巴,狠狠抽向空中的荆云!这一击若是抽实,荆云必将粉身碎骨。
千钧一发之际,荆云松开藤蔓,身体如落叶般飘向裂缝。蟒尾擦着他的脚尖扫过,重重抽在岩壁上,整座岩穴都为之震颤。
荆云滚入裂缝,头也不回地向深处狂奔。他能听到身后巨蟒疯狂的撞击声,但裂缝狭窄,巨蟒庞大的身躯无法进入,只能在外面愤怒地嘶吼。
不知跑了多远,直到身后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荆云才停下脚步,背靠岩壁,剧烈喘息。左腿的烧伤传来阵阵剧痛,他低头查看,只见小腿处皮肉焦黑,深可见骨,若不及时处理,这条腿恐怕就废了。
他从怀中取出最后一点金疮药——这是赵军军中常备的药物,止血生肌效果不错,但对付这种地火灼伤,效果有限。药粉撒在伤口上,传来刺骨的疼痛,荆云咬紧牙关,冷汗浸透了衣衫。
处理完伤口,他才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这里依旧是裂缝深处,但前方隐约有微弱的光亮,还有潺潺的流水声。
“有地下河?”荆云心中一喜。有水流的地方,往往意味着有出口。他强撑着站起,一瘸一拐地向光亮处走去。
裂缝尽头,果然是一条地下河。河宽约三丈,水流湍急,河水呈淡蓝色,散发着幽幽的荧光。河对岸,是一处平坦的石台,石台上堆着一些杂物:破旧的陶罐、生锈的工具、甚至还有几件腐朽的皮甲。
最引人注目的是,石台中央有一尊半人高的石像。石像雕刻的是一位拄剑而立的老者,老者面容清癯,长须及胸,身穿宽袍大袖,赫然是先秦炼气士的打扮。石像脚下,刻着一行古篆:
“地宫匠首公输迁,避祸于此,留待有缘。”
公输迁?荆云心中一动。公输氏,春秋时期鲁国着名的工匠家族,公输班的后人。没想到骊山地宫的匠首,竟然是公输氏传人。
他涉水过河——河水冰冷刺骨,但好在不深,只到腰部。来到石台前,仔细查看那些遗物。
陶罐中空空如也,工具也大多锈蚀无法使用。但在一件腐朽的皮甲下,荆云发现了一个油布包裹。包裹保存完好,打开后,里面是三卷竹简。
竹简以麻绳串连,简身泛黄,但字迹清晰。第一卷是《地宫构造总图》,详细标注了骊山地宫的布局、机关、密道,甚至包括九大气眼的位置。第二卷是《阴阳双脉注解》,记载了阴泉与阳泉的形成原理、特性,以及如何利用双脉修炼、炼丹、布阵。第三卷则是……《公输机关术残篇》。
荆云如获至宝。他快速浏览《阴阳双脉注解》,果然找到了关于“地脉灵乳”的记载:
“灵乳生于双脉交汇之潭,有地火金鳞蟒守护。取乳之法,非力敌,智取也。金鳞蟒额有‘地火晶’,为其力量源泉,亦为其弱点。以阴寒之物刺之,可令其僵直片刻。然阴寒之物须至极纯,寻常寒铁、玄冰皆不可用,唯‘玄冥重水’或‘太阴真水’方能奏效……”
玄冥重水?太阴真水?荆云苦笑。这两种都是传说中的天地奇物,他上哪去找?
但竹简后面还有一段小字:“若无至阴之物,可另辟蹊径。金鳞蟒以灵乳为食,每日子午二时需浮出水面换气,其时地火晶光芒最盛,防御最弱。若能以‘锁灵阵’暂时封禁其与地火的联系,再以纯阳之力猛攻晶石,或可破之。”
锁灵阵?荆云精神一振。他在族中学过一些基础阵法,锁灵阵虽不精通,但布阵之法还是知道的。纯阳之力,他看向手中的短弓,弓身以“扶桑木”制成,扶桑木乃太阳神树,天生蕴含纯阳之气。若以精血激发,射出的箭矢应该能满足“纯阳之力”的要求。
但布阵需要材料,需要时间,更需要有人配合。
他一个人,既要布阵,又要引开巨蟒,还要在子午时发动攻击,根本不可能完成。
“必须回去找玉树姑娘。”荆云做出决定。阮桀的伤势拖不起,他必须尽快取到灵乳。
他收起竹简,又检查了一遍石台,在石像底座发现了一个暗格。暗格中有一个巴掌大小的玉瓶,玉瓶触手温润,瓶身刻着“纳元”二字。打开瓶塞,里面是半瓶乳白色的液体——正是地脉灵乳!虽然只有半瓶,但救阮桀应该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