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金属摩擦声细微却清晰,在绝对寂静的甬道中格外刺耳,仿佛生锈的铰链在缓慢转动,又似沉重的金属物在地面拖行。声音来自石门之后,带着某种不疾不徐的、机械般的节奏。
三人瞬间绷紧,齐齐后退半步,目光紧锁那扇半掩的青石门。火绒的光芒在手中不安跳动,映照出石门粗糙的表面和那个形状奇特的凹陷。
“里面有东西在动。”阿箐压低声音,短矛已横在身前,眼神锐利。
苏玉衡凝神细听片刻,眉头紧锁:“声音沉闷,间隔规律,不似活物呼吸或走动……倒像是某种机关运行,或重物因地面震动、气流变化而产生的缓慢位移。”
“我们的到来,或者外面洪水引发的震动,可能触发了什么。”凌云盯着手中的“逆鳞”,又看向石门凹陷。那金属摩擦声虽令人不安,但并未表现出攻击性,更像是一种……被惊动后的“苏醒”?
退路已绝,前方未知。这扇门和门后的声音,是他们目前唯一可探的方向。
“是否插入‘逆鳞’,可能决定门后是通路还是陷阱。”苏玉衡看向凌云,“此物能与门上凹陷呼应,多半是关键。但需做好准备,门开瞬间,任何情况都可能发生。”
凌云点头,将火绒交给阿箐,自己握紧“逆鳞”,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已渐渐习惯的刺骨寒意。他深吸一口气,对苏玉衡和阿箐道:“你们退后些,靠墙,随时应变。”
待两人退至甬道侧壁,凌云上前,将那枚暗沉银灰的“逆鳞”对准石门上的凹陷,缓缓贴近。
就在“逆鳞”边缘与凹陷轮廓即将契合的刹那,它表面的螺旋纹路骤然亮起一层澹澹的、流水般的银光,不再刺目,却带着某种奇异的吸引力。凹陷内部似乎也有微光响应。凌云手上稍一用力,“逆鳞”便如同被磁石吸引般,“咔嗒”一声轻响,严丝合缝地嵌入了凹陷之中。
嵌入的瞬间,“逆鳞”银光顺着石门表面几道极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纹路蔓延开来,如同激活了某种脉络。紧接着,门后那规律的金属摩擦声猛地一顿,继而变成了一连串更加复杂、更加响亮的“咔嚓、咯噔”声,仿佛无数锁簧、齿轮在同时运作!
沉重的青石门内部发出低沉的轰鸣,随即,在三人紧张的注视下,它开始缓缓向内开启!没有灰尘扬起,动作虽然沉重缓慢,却异常平稳顺滑,显示出精良的构造。
门缝逐渐扩大,一股更加陈旧、干燥、带着尘土和淡淡金属气味的空气涌出,其中几乎察觉不到“墨秽”的腥甜,反而有一种奇特的、类似于古旧书卷和冷却灰烬的味道。
火绒的光有限,只能照亮门前一小片区域。门后似乎是一个相当广阔的空间,地面平整,远处隐有微弱的天光或某种自发光矿物带来的蒙蒙光亮,但看不真切具体情形。
金属摩擦声在门完全开启后,渐渐停歇,最终归于寂静。门后空间一片死寂,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幻觉。
凌云小心地从凹陷中取回“逆鳞”,那股吸力随之消失。“逆鳞”恢复暗沉,寒意依旧。他将之收回怀中,拔出短剑,对身后二人示意,率先迈过门槛。
门内是一个巨大的、近似方形的石殿。殿高约三丈,边长超过二十丈,规模惊人。地面铺着切割整齐的灰白色石板,接缝严密,积着薄薄的灰尘。四壁和穹顶都是天然的岩体,但经过精心修整,显得规整宏阔。
最引人注目的是大殿中央。那里并非空旷,而是矗立着数十尊真人大小的……人像?不,仔细看,那是用某种深灰色金属铸造的、形似身披重甲武士的塑像。它们排列成一种看似散乱、实则隐含规律的阵型,面朝不同方向,姿态各异,或持戈肃立,或拄剑半跪,虽无面容细节,却自有一股肃穆沉重的气息。金属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氧化层与灰尘,显得晦暗无光,正是它们,在方才发出摩擦声响——因为其中几尊靠近门口的金属塑像,明显偏离了原本基座的位置,在地面灰尘上留下了新鲜的拖痕,似乎是在石门开启过程中,自行转动了方向,由原本面对殿内深处,转而朝向门口!此刻,这些转动的塑像那无面的“头部”,正“望”着闯入的三人。
“这些铁人……自己动了?”阿箐倒吸一口凉气,紧盯着那些撞向他们的金属塑像,仿佛它们随时会活过来。
苏玉衡仔细查看塑像基座和地面痕迹,摇头道:“不是活物。基座下有复杂的转盘和轨道机关。石门开启的能量,可能通过某种传导机制触发了这些机关,使部分塑像转向入口,更像是一种……示警或标识。” 她指着塑像排列的阵型,“你们看,它们看似散乱,但若以整个大殿为盘,这些塑像的位置,暗合某些古星图或地势图的节点。这或许是一种古老的、用实体标记方位或区域的阵法。”
除了这些金属塑像,大殿两侧靠墙处,还有大量腐朽的木架和石台残骸,上面散落着一些依稀可辨为陶器、青铜器碎片的东西,以及许多彻底朽坏、无法辨认原本形态的物件。这里似乎曾是一个储藏或陈列之所。
而大殿的尽头,正对着石门的方向,并非墙壁,而是一面巨大的、表面光滑如镜的黑色石碑!石碑高达两丈,宽逾五丈,几乎占据了整面墙。石碑前,设有一座石质祭台,台上空空如也。微弱的光源,正来自石碑本身——它并非发光,但其表面不知用何种技艺,镶嵌着无数细碎的、发出柔和澹绿色荧光的矿物颗粒,这些光点构成了复杂的图案和……文字!
三人屏息,小心地穿过静止的金属塑像阵列,来到黑色石碑前。
石碑上的荧光文字并非当世通用字体,而是一种更加古老、艰深的篆变体,夹杂着大量象形符号。凌云只能勉强认出零星几个与山川、星辰有关的字。苏玉衡则凝神细观,手指虚划,不时低声念出片段:“……坤舆动荡……地火奔涌……浊气自九幽裂隙出,染蚀万物,生灵凋敝……”
“这是记载!”苏玉衡声音带着激动,“记载了‘墨源’最初爆发的景象!看这里——‘禹族聚众贤,导地脉,引清灵,筑镇封之基,锁秽源于归墟之眼……’ 说的是先民治理灾难、建立封印的过程!”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大片碑文,继续解读:“‘镇封既成,然秽源根植地脉,非能尽除,时有微隙渗漏,为长久计,立观星之阁,司监控之职,察地脉流转,固封印节点……’ 这与我们之前所知吻合,观星阁的职责正是监控和维持封印。”
接着,她的目光落在碑文中下部分一片荧光格外密集的区域,那里似乎是对后续安排的记录:“‘虑及万世,封印或随星移世易而衰,地脉或生异变,特于镇封核心旧伤之侧,埋设‘定坤髓’一枚,形取逆鳞,意寓反制。此髓乃地脉精粹所凝,性极寒而定序,可感应封印衰变及地脉剧动。若后世封印朽坏至不可逆,或需行非常之法,可启此髓,依‘归一殿’所藏遗训,或可导引残存地脉清灵,行‘逆溯归源’之举,然此法险甚,成败难料,慎之!慎之!’”
“定坤髓……就是‘逆鳞’!”凌云恍然,“果然是古代先贤留下的后手。‘逆溯归源’……听起来像是某种试图逆转污染、追溯本源的手段,但风险极大。”
苏玉衡点头,指向石碑旁边一些较小的、记录更细的发光刻痕:“这里有后续的补充记录,看年号……是天佑三年、七年、十一年……是观星阁历代值守者留下的。他们发现了‘定坤髓’,也尝试研究,但都未敢轻易启动‘逆溯归源’。直到……”她的手指停在一处字迹略显潦草的记录前,“……‘墨炎大人值守期,封印锁链加速朽坏,渗漏加剧,曾三度奏请上峰,提请谨慎研究启动‘逆溯’之可能,未获明确批复,仅令加强监控与常规加固……’”
“墨炎……”凌云想起刻石留书的那位最后值守者。看来他直至最后,仍在担忧,并试图留下线索。
碑文最后的大片区域,荧光文字较小,却排列得极为规整,似乎是一套复杂的……图表?或者说,指示?
“这好像不是记述了,”阿箐凑近,指着那些由光点连接的线条和符号,“像是指路,或者……说明怎么用那‘定坤髓’?”
苏玉衡仔细观察,缓缓道:“这似乎是一幅简略的构造图,指示这座‘归一殿’(看来此地名为归一殿)深处,有与‘定坤髓’配套的‘仪轨之座’。若决定启动‘逆溯归源’,需将‘定坤髓’置于座中,再按照特定方法,结合当时地脉状况,进行引导……过程极其复杂,对时机、方位、操作者要求极高,且需承受巨大风险。图中特别标注了几处可能的能量反冲点和地脉紊乱区。”
她的目光顺着图示,望向大殿深处,黑色石碑的侧后方。那里有一条不起眼的、向下延伸的狭窄甬道入口,被一座半倾倒的巨大金属灯架部分遮挡。“图示显示,‘仪轨之座’就在下层。”
就在这时,怀中“逆鳞”忽然轻轻震颤了一下,冰寒之感瞬间加强,方向隐隐指向那条向下的甬道。与此同时,大殿内那些金属塑像,毫无征兆地,再次发出了“嘎吱……咯……”的金属摩擦声!
这一次,声音并非来自门口那几尊,而是来自大殿更深处、靠近向下甬道方向的另外几尊塑像!它们也在缓缓转动,无面的“脸”朝向那条甬道,仿佛在指示方向,又像是在发出某种警示。
“又动了……这次是指着下面那条路。”阿箐紧张道。
“可能是‘定坤髓’接近,或者我们触发了碑文,进一步激活了这里的机关示警。”苏玉衡分析道,“这些塑像的转动,或许是在标记路径,也或许是在表明,‘仪轨之座’区域处于某种特殊状态或警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