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守诚来访后的几日,林府表面平静,潜藏的紧张感,如同江南梅雨季前沉闷的空气,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林承志明显地感觉到,府中下人对待他的态度愈发恭敬,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窥探。
一些来自其他房头的族亲,看林承志的目光复杂了许多,羡慕、嫉妒、疑虑,兼而有之。
这一日午后,林承志照例前往父亲的书房请教功课。
途径连接东西两院的花廊时,却迎面遇上了刚从外面回来的长兄林承业。
林承业穿着一身簇新杭绸直裰,腰系玉带,头上戴着缀有美玉的瓜皮小帽。
他打扮得十分齐整,显然是刚从某个文会或诗社回来。
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手里还捧着几卷显然是新得的字画。
见到林承志,林承业的脚步顿了一下,脸上因风雅聚会而带来的愉悦神色迅速淡去。
“五弟这是往父亲书房去?”林承业率先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林承志停下脚步,恭敬行礼:“是,大哥。去向父亲请教几个算学上的问题。”
“算学?”林承业嘴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五弟如今是越发进益了,四书五经尚且未通,倒钻研起这些西洋的奇技淫巧来了。”
林承业语气中的讥诮虽不明显,却足以让周遭侍立的丫鬟小厮们听得清清楚楚。
林承志眉头微蹙,抬起眼,清澈的目光直视着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
“大哥此言差矣。
算学乃格物致知之基础,并非西洋独有。
我朝圣祖爷御制的《数理精蕴》,亦包罗万象。
学习算学,既可明理,亦可实用,如何能说是奇技淫巧?”
林承业被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脸上有些挂不住,尤其是当着下人的面。
他冷哼一声:“巧言令色!
我林家世代书香,耕读传家,功名皆从圣贤书中来。
你整日鼓捣这些,莫非是想学那班匠人,将来去与机括、算盘为伍吗?
真是自贬身份!”
这话已是相当不客气,带着明显的贬损意味。
廊下的气氛瞬间凝滞,下人们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
林承志心中叹息,知道这位长兄对自己的嫉恨已难以化解。
他并不动怒,语气平静:“大哥,学问之道,贵在经世致用。
若能以所学振兴家业,富强国家,无论是圣贤书还是格致学,皆是正道。
父亲亦常教导,为人当开阔眼界,与时俱进。”
“你!”林承业见搬出父亲,更是气结,脸色涨得通红。
他上前一步,几乎要指着林承志的鼻子,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愤恨。
“少拿父亲来压我!
别以为得了赵世伯几句夸奖,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我告诉你,林家未来的家主是我!
你那些离经叛道的想法,迟早会给家族招祸!”
一个温和带着几分威严的声音从廊柱后传来:“承业,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陈氏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她显然是听到了动静,脸上带着薄怒,目光严厉地看向林承业。
“兄弟之间,当友爱互助,岂可如此口出恶言?
承志好学,乃是好事,你这做兄长的,不说勉励,反而恶语相向,成何体统?”
林承业见到陈氏,气势矮了三分,眼中不服之色更浓。
他梗着脖子,勉强行了一礼:“姨娘教训的是,儿子一时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