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声用官话对那孩子说:“无妨,初次使用,难免生疏。看我如何,左手执叉,右手握刀,慢些来。”
他一边说,一边放慢动作切割着盘中的咸肉,做出示范。
林承志的镇定感染了周围的同伴,大家渐渐安静下来,模仿着他的动作,虽然依旧笨拙,但至少不再慌乱出丑。
负责照料他们饮食的是一位姓陈的随行中文教习,见状暗暗点头,对林承志投去赞许的目光。
晚餐后,幼童们被允许在甲板上短暂活动。
海上的夜空,星辰格外璀璨明亮,银河如练,横亘天际。
没有了陆地的灯火干扰,这是许多孩子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壮丽的星空。
“快看!那是北斗七星!”一个孩子指着北方惊呼。
林承志仰着头,星空倒映在清澈的瞳孔中。
“星空依旧,世事已非。我来了,这个世界,会因我而改变吗?”
他拿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本子和一支炭笔,就着船舱窗户透出的微弱灯光,开始记录。
他画下同船伙伴们或兴奋、或思乡、或坚毅的侧脸,记下今日的海况、风向、航速,包括晚餐时观察到的外国乘客的言行举止。
“林大哥,你在写什么?”阿牛好奇地凑过来,他已经和林承志很亲近了。
“日记。”林承志合上本子,温和地说。
“把路上的见闻记下来,以后回头看,会很有意思。”
林承志看向阿牛和其他围过来的孩子。
“诸位世兄,我们此行,不仅是求学,更是代表我大清,代表华夏子弟。
无论遇到何事,都需谨记,不卑不亢,持守本心。”
孩子们似懂非懂,都认真地点了点头。
林承志无形中,已然成为这群幼童的核心。
夜深了,孩子们陆续回到拥挤的三等舱休息。
海浪声、轮机声、鼾声、梦呓声交织在一起。
林承志躺在狭窄的铺位上,没有立刻入睡。
他抚摸着怀中那个硬硬的牛皮纸信封,里面是容闳通过布朗转交的绘有共济会符号的卡片。
“共济会……果然已经渗透得如此之深了吗?
连倡导留学的容闳先生也是其中一员。
这张‘门票’,是福是祸?”林承志思绪翻腾。
“美国,镀金时代,洛克菲勒、摩根、卡内基……
还有未来的石油、金矿、世界大战……
我必须尽快站稳脚跟,积累力量。
时间,不多了。”
就在林承志迷迷糊糊即将入睡之际,船身猛地一震!
并非寻常的海浪颠簸,而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
一阵尖锐急促的钟声划破了夜的宁静!
“铛铛铛铛——!”
随即是水手奔跑的脚步声和用英语发出的、带着惊恐的呼喊:
“碰撞!左舷进水!”
“上帝!那是什么鬼东西?!”
“全体船员就位!准备损管!”
林承志瞬间清醒,一个翻身坐起,心脏骤然收紧。
他侧耳倾听,外面的混乱声越来越大,还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声。
“出事了!”他点亮床头的小油灯,快速穿好外衣。
同舱的其他孩子也被惊醒,惊恐地睁大眼睛。
“林……林大哥,怎么了?”阿牛带着哭腔问。
“别怕,待在舱里,我出去看看。”林承志沉声吩咐,拉开了舱门。
门外的景象让他心头一沉。
走廊里已经漫入了没过脚踝的海水,冰冷刺骨。
人们惊慌失措地奔跑着,灯光摇曳,影影绰绰。
当他挤到通往甲板的舷梯口时,借着混乱的灯光余晖,看到了令所有人魂飞魄散的一幕——
左舷船体靠近水线的位置,被撞开了一个狰狞的大口子,海水正疯狂地涌入。
不远处的海面上,一个巨大、粗糙、覆盖着藤壶和藻类的黑色木制撞角,正缓缓沉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