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上海,寒意刺骨。
凌晨四点的天空还是一片浓稠的墨黑,只有几颗稀疏的寒星在云层缝隙中闪烁着微光。
一片用高墙和铁丝网严密围起来的区域,秘密试验场灯火通明。
几盏大功率的煤气灯悬挂在临时搭建的雨棚下,将一片约五十米长、二十米宽的混凝土射击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金属和还未散尽的火药气味,地面上散落着一些工具和零件。
寒风掠过空旷的场地,发出呜呜的呼啸,聚集在此的十几个人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寒冷。
林承志站在射击区域后方一个用沙包和钢板垒成的简易观测掩体里,身上披着一件厚重的军呢大衣,领口竖着,依然挡不住寒气从衣领袖口钻入。
他手中拿着一个黄铜单筒望远镜,镜片在灯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中有血丝,显然又熬了一夜,眼神紧紧盯着前方一百米外那个用枕木和钢板搭建的标靶。
标靶约三米见方,中心用白漆画着同心圆。
此刻,标靶上已经布满了大小不一的弹孔和凹痕,钢板扭曲变形,枕木碎裂。
掩体里还站着几个人。
詹姆斯·麦卡伦鼻头冻得通红,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和铅笔,时不时借着灯光记录着什么,嘴里呼出的白气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华蘅芳穿着厚厚的棉袍,戴着厚厚的玻璃眼镜,正凑在一个简易的测量仪器前,仔细调整着角度。
徐华封和李善兰等几个年轻的中国技术人员挤在旁边,神情激动。
安德烈亚斯站在林承志侧后方,手按在腰间大衣下微微隆起的枪柄上。
试验场外围有陈大勇带着的护卫队在巡逻。
“林,所有数据检查完毕。”麦卡伦抬起头,声音有些颤抖。
“炮闩机构最后一次检查,磨损在允许范围内。
液压复进机压力稳定。瞄准具校准完成。
炮弹是最后三发实弹,装药量标准。”
林承志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将望远镜再次凑到眼前。
前方,那门被他们称为“甲型一式”的120mm速射炮,正静静蹲伏在射击位上。
它有着简洁而粗犷的线条:
炮管长约四米,炮身被一个带有散热片的套筒包裹。
下方是结构紧凑的炮架和带有液压驻退复进机的摇架。
炮尾处是经过无数次修改才定型的楔式炮闩,旁边连接着半自动装填机构。
整门炮涂着防锈的暗灰色漆,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这是集合了美国带回的核心图纸、德国工程师的工艺、中国工匠的手艺、以及林承志超越时代的眼光。
经过近五个月日夜奋战、无数次失败和修改,才最终组装完成的第一门可用于实战测试的原型炮。
过去一周,他们已经进行了二十多次试射,从空包弹到减装药实弹,逐步测试各个部件的可靠性和协调性。
出现过炮闩卡死、复进机漏液、瞄准具偏差等各种问题,每一次都连夜拆卸、分析、改进、再组装。
所有人都累得精疲力尽,但没有人抱怨,因为他们都知道,这门炮意味着什么。
昨晚,在解决了液压系统一个顽固的密封问题后。
麦卡伦和华蘅芳一致认为,可以进行一次满装药、连射三发的极限测试。
检验炮身强度、射速和连续射击稳定性。
这将是决定性的测试。
“华先生,最后确认一下弹道计算。”林承志沉声道。
华蘅芳扶了扶眼镜,手指在冻得发僵的情况下,灵活地在计算尺上滑动,然后对照着笔记本上的公式和先前试射的数据,快速演算。
“仰角三度七分,药温正常,横风微弱……落点应该在一百零五米到一百零八米之间,散布不会超过两米。”
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光。
“只要炮身撑得住,精度应该没问题。”
“炮组就位!”麦卡伦朝前方喊道。
四名经过简单培训的年轻学员,穿着厚厚的棉衣和皮手套,跑步进入炮位。
一人负责瞄准,两人负责装填,一人负责拉火绳和观察。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寒风似乎也停滞了。
“第一发,预备——放!”麦卡伦举起手,用力挥下。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撕裂了凌晨的寂静,炮口喷吐出长达数米的炽烈火光,浓密的硝烟瞬间弥漫开来。
炮身猛地向后座动,液压复进机发出沉闷的嘶鸣,将炮身缓缓推回原位。
强大的冲击波甚至让几十米外观测掩体里的人感到胸口一闷。
几乎在炮身复进到位的同时,装填手已经将第二发炮弹塞入炮膛,炮闩手迅速关闭炮闩。
“咔嚓”一声清脆的金属咬合声。
“第二发,放!”
“轰!!!”
间隔不到八秒!第二次怒吼。
硝烟更浓了。
炮身在连续后坐中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但结构依然稳固。
第三发炮弹装填。
炮闩关闭的声音在回荡的炮声中依然清晰。
“第三发,放!”
“轰!!!”
第三声巨响。炮口焰在浓烟中闪烁,如同黑暗中凶兽最后的咆哮。
三发射击完成!
整个过程不到二十五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