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详细说来。”李鸿章坐直了身体。
“明面上,可对外宣称,此乃‘仿制泰西旧式快炮’之试验,成效未显,仍需钻研。
所需经费,不必从‘海防协饷基金会’或北洋正项中大批支取。
可由林承志以其私财,通过其‘美华洋行’之渠道,继续支持小规模改进和试生产。
同时,选派可靠之军官、工匠,以‘考察商务’、‘学习维修’之名,秘密赴沪参与其中,掌握技术。”
“暗地里,利用现有江南制造总局、天津机器局之设备与人员,在林承志指导下,秘密试制关键部件,逐步积累产能。
待炮型成熟、朝中风向有利之时,再以‘自主研发成功’之名,奏请拨款,快速量产列装。
如此,既可避开眼下之政治锋芒,又不耽误实事。”
李鸿章听完,闭目沉思良久。
“此计……可行。”他终于缓缓开口,睁开的眼中闪过决断。
“然有几处,需格外谨慎。”
“请中堂示下。”
“第一,林承志此人,才具非凡,然其心志、其背景,仍需观察驾驭。
不可使其尾大不掉。
此番合作,北洋需有可靠之人全程参与、监督,技术核心,必须掌握在我方手中。
华蘅芳可用,然其只通技术,不通权变。
你可另选一精干稳妥、忠心可靠之人,赴沪协调,表面为联络,实为监军。”
“卑职明白。人选已有,乃卑职幕中王庭录,办事老成,口风极紧,且略通洋务。”
“第二,秘密试制一事,范围必须严格控制。
除林承志、华蘅芳等核心数人,以及选派之可靠军官工匠外,不得泄露。
江南、天津两局参与之人,需逐一甄别,确保无虞。
所有往来文件、物料,皆需加密,经特别渠道传递。”
“是。”
“第三,翁叔平那边,不能一味退让。
你以我之名,联络恭亲王及其他与我北洋友善之朝臣,在都察院、户部等关键处,予以制衡。
同时,将林承志此份报告中,关于海防重要性、速射炮战略价值之部分,稍加润色。
以‘访查所得泰西最新军备动态’之名,密呈皇上御览。
要让皇上知道,外患日亟,强军刻不容缓,非是我李鸿章好大喜功,而是形势逼人!”
李鸿章的声音渐渐提高,带着一股久居上位者的威严和不容置疑。
“如今日本厉兵秣马,俄国虎视眈眈,英法各国舰船游弋于我沿海。
朝廷若再内耗不休,自毁长城,则甲申年马尾之败,恐将重演!
届时,丢的就不是我李鸿章的面子,而是大清的江山社稷!”
盛宣怀听得心头凛然,连忙躬身:“中堂深谋远虑,忧国之心,天日可鉴!卑职定当竭尽全力,办好此事!”
李鸿章摆了摆手,疲惫之色重新爬上眉梢。
“但愿天佑大清,能给我等些许时日吧。
你且去安排,与林承志联络,将我的意思告诉他。
告诉他,放手去做,但务必谨慎,务求实效。北洋……需要这把快刀。”
“是!卑职告退。”盛宣怀行礼,准备退出。
“等等。”李鸿章从坑床内侧取出一个扁平的小锦盒,递给盛宣怀。
“将这个,带给林承志。”
盛宣怀双手接过,入手微沉:“中堂,这是……?”
“一方闲章。”李鸿章淡淡道,“我年轻时,亦曾以‘师夷长技以制夷’自勉。
如今老了,刀笔赠予后来者吧。
告诉他,‘戒急用忍’四字,不仅适用于官场,亦适用于实业。欲速则不达。”
锦盒里是一方上好的青田石印章,印文正是“戒急用忍”,边款刻着“少荃自箴 赠承志贤侄共勉”。
这方印章的意义,非同小可。
它不仅是长辈对晚辈的勉励,更是一种政治上的认可和托付信号。
盛宣怀心中震撼,郑重将锦盒收好:“卑职一定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