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承志走到队伍前面,清了清嗓子,用清晰的声音说道:“诸位弟兄!在下林承志,奉李中堂之命,前来了解各舰实况。
今日登‘定’、‘镇’二舰,见诸位在闷热嘈杂、条件艰苦的岗位上恪尽职守,维持战舰运转,林某深感敬佩!”
官兵们没想到这位“钦差”开口不是训斥,而是肯定,都有些意外,队伍稍微安静了一些。
“然则,林某也看到了一些难处。”林承志话锋一转。
“机舱管道锈蚀、备件短缺、药包受潮、乃至弟兄们数月未领足饷银……这些,都不是诸位的过错!”
这话说到了许多人的心坎里。
队伍中开始出现低声议论。
“朝廷拨款不易,程序繁冗,导致舰船养护经费时有迟滞,弟兄们薪饷也不能按时足额发放。
此非李中堂所愿,亦非诸位应得之苦!”林承志声音提高,“林某不才,愿尽绵薄之力!”
他转身对随行的书记官点了点头。
书记官立刻打开随身携带的皮箱,里面是码放整齐的一叠叠银票和现银。
“今日在场的每一位弟兄,不论官职高低,林某个人出资,每人补发本月欠饷的一半!
机舱、锅炉房的弟兄,加发五两‘辛苦银’!
钱不多,是林某一点心意,感谢诸位在这铁甲舰上为国操劳!”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补发欠饷?还是个人出资?
这在北洋水师历史上闻所未闻!
许多士兵眼睛都亮了。
“此外,”林承志继续道。
“从明日起,我将派人统计各舰急缺的保养材料、备件、工具清单。
凡属日常养护必需而又因经费问题短缺者,由我‘林氏实业’先行垫资采购,尽快送到舰上!
我只求一样,东西到了,诸位要爱惜使用,认真保养,让咱们的铁甲舰,真正成为海上长城,不负朝廷重托,不负百姓期望!”
“好!!”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码头上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掌声!
许多士兵激动得眼眶发红。
他们常年忍受低饷、艰苦的工作环境和上级的苛责,何曾有过这样体恤下属、解决实际困难的“上官”?
吴副官和几名军官面面相觑,神情复杂。
他们既震惊于林承志的大手笔和魄力,也隐隐感到不安,这位林顾问如此收买人心,意欲何为?
林承志亲自将银钱分发到每个官兵手中,并与一些老兵简单交谈,询问他们的困难和想法。
整个过程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直到天色渐暗。
当最后一名士兵领到钱,千恩万谢地离开后,码头重新安静下来。
晚霞将海面染成一片金黄。
吴副官走到林承志身边,语气复杂:“林顾问……此举,恐惹非议啊。”
林承志看着远方海平面上归航的渔帆,淡淡道:“吴副官,舰船是死的,人才是活的。
若军心涣散,士气低迷,再好的船也是一堆废铁。
李中堂让我来‘检视’,不仅是看船,更是要看人。
今日所见,船需保养,人需抚慰。
林某不过做了些力所能及之事罢了。至于非议……”
他转过头,看着吴副官。
“为国养兵,何议之有?若有人问起,吴副官据实以告即可。”
吴副官深深看了林承志一眼,拱手道:“林顾问见识非凡,卑职佩服。”
当晚,林承志下榻在旅顺基地的招待所。
他房间的灯一直亮到深夜。
书记官整理着白天记录的大量问题清单:
从特种钢材、无缝钢管、高级润滑油,到水泵、阀门、密封件,再到水兵的被服、伙食改善……
林林总总,涉及舰艇作战和生活的方方面面。
安德烈亚斯低声道:“林,你今天花费不小。而且,这么高调地收买人心,丁汝昌和刘步蟾他们知道了,恐怕会……”
“会忌惮,会不满,甚至会在李中堂面前告状。”林承志接口道,语气平静。
“我知道。但这是最快打开局面的方法。
底层官兵最实在,谁给他们饭吃,给他们发饷,解决他们的困难,他们就认谁。
掌握了军心,那些高高在上的将领,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至于花费……”林承志笑了笑。
“比起让这些战舰因为缺乏保养而锈蚀报废,或者在未来的海战中因为一个小小故障而战沉,这点钱,微不足道。”
林承志拿起笔,在清单上又添了几项。
“明天去威海卫。听说那边‘致远’、‘靖远’几艘新式巡洋舰,问题也不少。
对了,让福伯从上海调拨一批上好的金华火腿、绍兴老酒过来,分送各舰军官。
面子功夫,也要做足。”
安德烈亚斯会意地笑了。
夜深了,旅顺港内传来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如同这个古老帝国沉重而缓慢的脉搏。
招待所不远处的一栋军官寓所内,吴副官正就着油灯,给远在天津的刘步蟾管带写密报。
信中详细描述了林承志今日的言行,尤其是其“慷慨散财、收揽军心”之举。
最后,他忧心忡忡地写道:“……此子年纪虽轻,然手段老辣,目光精准,直指我军积弊,更以私财市恩,下层官兵无不感佩。
长此以往,恐非北洋之福。
恳请管带大人明察,早做筹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