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个阴天。灰白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空气里带着初夏雨季来临前特有的闷湿感。
林守拙照例早起,给阳台上的植物们浇水。那盆君子兰的新花箭又长高了一截,顶端已经能看到淡绿色的花苞雏形——明明不是花季,它却开得欢实,像是在跟谁较劲。
“你啊,”林守拙点了点叶片,“能不能低调点?”
君子兰的叶片欢快地抖了抖,一副“我偏不”的架势。
浇完水,林守拙去店里。刚开门不久,秦厉果然来了——这次他没穿唐装,换了身普通的棉麻休闲服,手里还是拎着个食盒,但换成了透明的玻璃保鲜盒,能看见里面装着精致的桂花糕。
“林先生早。”秦厉笑容和煦,“昨天太晚打扰了,今天特意早点来,顺便带了些刚做好的点心。”
林守拙接过食盒:“秦先生太客气了。请进,想看看什么植物?”
秦厉走进店里,目光扫过一排排绿植,最后落在角落里那盆银叶植物上:“这就是璇光木吧?果然不同凡响。”
林守拙挑眉:“秦先生认识这植物?”
“在一本古籍上看过记载。”秦厉走到那盆植物前,仔细端详,“据说璇光木有安神定气、净化秽气的功效,百年难遇。没想到能在林先生这里见到,真是缘分。”
他转身看向林守拙:“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江城,除了安家落户,还有个私人原因——家中有长辈年事已高,心神不宁,夜间难眠。听闻璇光木对此症有奇效,所以特地来寻。不知林先生能否割爱,将这盆让给我?价格好商量。”
林守拙笑了:“秦先生,这盆不卖。这是我培育的母本之一,留着做种的。”
“那……能否分株一盆给我?”秦厉退而求其次,“或者,能否告知培育方法?我愿意出高价购买技术。”
“抱歉,这也是商业机密。”林守拙摇头,“不过如果只是需要安神助眠的植物,我这里有薰衣草、茉莉、虎皮兰,效果都不错,价格也实惠。”
秦厉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但很快恢复如常:“既然如此,那就不强求了。那就按林先生推荐的,来两盆薰衣草吧。”
林守拙给他挑了两盆长势最好的薰衣草,包装好。秦厉付钱时,状似随意地问:“林先生,您这手培育技术,是家传还是师承?我年轻时也研究过一阵园艺,但从未见过能将植物培育到如此境界的。”
“自己瞎琢磨的。”林守拙面不改色,“可能是我这人比较有耐心,又舍得花时间。”
秦厉点点头,没再追问。提着花离开时,他在店门口停下脚步,回头说:“林先生,江城最近不太平静。有些……不太干净的东西在活动。您这里植物多,生机旺盛,容易吸引那些东西。如果遇到什么异常,可以随时联系我。我在这一行,还算有些经验。”
说着,他递上一张名片——这次是正经名片,上面印着“秦氏风水咨询”,还有联系电话。
林守拙接过名片,道了谢。等秦厉走远,他低头看了看那张名片,手指轻轻一捻,名片边缘浮现出一圈极淡的、普通人看不见的金色纹路——那是崂山秦家的家徽,也是某种身份标识。
“真是,”林守拙摇摇头,把名片随手放在柜台抽屉里,“一个两个都找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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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店里来了个熟客——陆知行。这次他没带资料,而是提着个棋盘。
“林先生,今天不聊学术。”陆知行把棋盘放在柜台上,“我听说您喜欢下棋,正好我也爱这个,咱们手谈一局如何?”
林守拙看了看那副棋盘,是上好的榧木棋盘,棋子是云南云子,入手温润。确实是好东西。
“陆教授这是要转移战术了?”他笑问。
“就是单纯想交个朋友。”陆知行诚恳地说,“上次是我唐突了,不该那么直接。这次真的只是下棋——如果林先生赏脸的话。”
林守拙想了想,反正上午生意清淡,下盘棋打发时间也好。
“行啊。”他搬了两把椅子到柜台后,“陆教授执黑先行?”
“不不,您来。”陆知行把黑棋盒推过去,“您是主,我是客。”
两人摆开阵势。林守拙也不客气,拿起一枚黑子,直接落在右上角星位。陆知行紧随其后,落在左下角星位。
开局很常规,但下了十几手后,林守拙就发现陆知行的棋风很有意思——不是纯粹的竞技围棋,反而带着某种……推算的意味。每一步都像是在计算什么,布局深远,但又不失灵活。
“陆教授这棋路,不像纯粹的棋手。”林守拙落下一子,封住对方一条大龙的出路。
“林先生看出来了。”陆知行也不隐瞒,“我确实把围棋当作一种推演工具。棋局如世局,每一步都关乎后续发展,正如历史研究中的因果推演。”
他说着,落下一子,看似无关紧要,却隐隐切断了一条潜在的联系。
林守拙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看着棋盘。陆知行这步棋很有意思,表面上看是在抢实地,实际上是在试探——试探林守拙的反应,试探他会选择防守还是进攻。
“陆教授,”林守拙放下茶杯,“您这盘棋,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在棋,也不在棋。”陆知行微笑,“林先生,其实我很好奇,像您这样身怀绝技却甘于平凡的人,是怎么做到心如止水的?就不想将一身本领发扬光大,造福更多人吗?”
林守拙落下一子,轻描淡写地化解了陆知行的试探:“陆教授,您觉得什么是福?”
“这……”陆知行一愣。
“有人觉得荣华富贵是福,有人觉得功成名就是福,有人觉得家庭和睦是福。”林守拙缓缓说,“对我来说,每天能种种花、喝喝茶、下下棋,就是福。至于造福更多人……”
他笑了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不是圣人,管不了那么多。”
陆知行沉默片刻,落下一子:“林先生豁达。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不是您想躲就能躲开的。就像这盘棋,我想和平收束,但如果您执意要屠龙,那我也只能应战。”
话音落下,棋局风云突变。陆知行的白子突然发力,在黑棋的大龙周围布下天罗地网,杀气腾腾。
林守拙看着棋盘,点点头:“原来陆教授在这儿等着我呢。”
他不慌不忙,拿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一个看似毫无关联的位置。这一手落下,整个棋局的气顿时活了——刚才还岌岌可危的大龙,因为这一子的接应,瞬间多了三口气,不仅死不了,反而隐隐有反攻之势。
陆知行盯着那手棋看了足足一分钟,才长叹一声:“好棋。这手‘神来之笔’,我推演了十几种可能,唯独没算到这一种。林先生,您这棋力……深不可测。”
“运气好罢了。”林守拙谦虚道。
两人又下了几十手,最终以林守拙半目险胜告终。
陆知行收拾棋子时,忽然说:“林先生,其实我这两天查到了些新资料。关于璇光木,除了《江城异物志》外,在几本道家典籍里也有零星记载。其中提到,璇光木的生长需要特殊的‘地脉’滋养,否则很快就会退化。但您店里的这株,生机如此旺盛,我怀疑……”
他顿了顿,看着林守拙:“您是不是掌握了某种‘养地脉’的方法?”
林守拙挑了挑眉。这个陆知行,虽然是个凡人,但确实聪明,能从古籍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出这么多东西。
“陆教授,”他说,“有些事,知道得太多真的没好处。您是个好学者,专心做您的学术研究就好,何必非要探究这些……”
他话没说完,店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个年轻女孩,约莫二十出头,穿着浅粉色的连衣裙,长发及腰,眉眼精致得像从画里走出来的。她手里捧着一束包装精美的向日葵,进门后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在林守拙身上。
“请问,林守拙林先生在吗?”女孩声音甜美。
“我就是。”林守拙站起身。
女孩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林先生您好!我叫唐笑笑,是‘江城生活’自媒体平台的主播。我们平台正在做一个‘探访城市角落里的手艺人’系列专题,听说了您这家特别的园艺店,想对您做个采访,不知道方不方便?”
说着,她递上一张名片,又补充道:“我们平台流量很大的,有几百万粉丝。如果采访效果好,对您店里的生意肯定有帮助!”
林守拙接过名片,看了看——确实是正规媒体平台。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陆知行就开口了:
“唐小姐,我是江城大学的陆知行教授,也在做一些相关研究。不知道你们的专题,是否需要学术顾问?我可以提供一些专业意见。”
唐笑笑转头看到陆知行,眼睛更亮了:“陆教授!我知道您!我看过您关于民俗文化的那期讲座视频!如果有您参与,那这个专题的质量肯定更高了!”
林守拙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忽然觉得有点头疼。
“那个……”他试图插话。
“林先生您放心,采访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唐笑笑转头看向他,笑容灿烂,“就一个小时,主要拍拍您的店、您的植物,再简单聊几句就行。您看今天下午方便吗?我们团队就在附近,随时可以过来!”
陆知行也帮腔:“林先生,这是个好机会。让更多人了解传统园艺的魅力,也是件好事。”
林守拙看着眼前这个热情洋溢的女孩,又看看旁边一脸“我是为你好”的陆知行,最终叹了口气:“行吧,下午三点,一个小时。”
“太好了!”唐笑笑高兴地跳了起来,“那我这就去准备!林先生、陆教授,下午见!”
她像只欢快的小鸟一样飞走了。陆知行也收拾好东西,起身告辞:“林先生,那我下午再过来。放心,有我在,采访不会跑偏的。”
等两人都离开,店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林守拙坐回椅子上,揉了揉太阳穴。
退休生活?
这都快成真人秀了。
他看了眼墙上的钟,离下午三点还有四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