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林守拙是被阳台上的鸟叫声吵醒的。
不,准确说,是被一群麻雀在窗台上开早会的喧闹声吵醒的。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六七只麻雀排排站在窗沿,正对着他种的那几株小番茄指指点点——当然是用鸟语。
“吱吱喳喳!”(这株长得不错,果子快红了)
“喳喳吱!”(那株不行,叶子有虫眼)
“吱喳吱喳吱!”(你们看那个人类醒了)
林守拙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各位,早上好。但能不能去别处开会?我这还没到采摘季呢。”
麻雀们齐刷刷扭头看他,黑豆似的小眼睛里写满了“你能听懂?”的震惊。为首那只胆子大的往前跳了两步,歪着头:“吱喳?”(你真能听懂?)
“能。”林守拙打了个哈欠,“所以麻烦挪个地儿,我还要睡会儿。”
麻雀们互相看了看,扑棱棱全飞走了,留下几片羽毛在空中打转。
这就是退休神明日常生活的另一面——自从自我封印后,他对生命本质的感知力反而更敏锐了。动物、植物、甚至一些微小的自然精灵,都能与他进行简单的“交流”。大部分时候这很有趣,但偶尔也会很吵,比如现在。
起床洗漱后,林守拙照例先去看阳台上的植物。小番茄确实快熟了,有几个已经泛红;薄荷长势旺盛,可以剪一波泡茶了;那盆君子兰又抽出了一支新花箭……
等等,新花箭?
林守拙蹲下身,仔细看了看。这株君子兰是他三年前从花市淘来的普通品种,按理说花期应该在冬春之交,现在都初夏了,怎么又开?
他伸手轻触叶片,一股熟悉的、微弱但清晰的神性波动顺着指尖传来。
林守拙愣住了。
这株君子兰……在不知什么时候,吸收了他偶尔散逸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神性气息,产生了微弱的进化。虽然离真正的灵植还差得远,但确实已经超越了普通植物的范畴。
“你这小家伙,”他哭笑不得,“偷吃什么了?”
君子兰的叶片轻轻晃动,像是在得意地炫耀。
林守拙摇摇头,决定不去深究。反正他散逸的那点神性,对凡人无害,对植物来说反而是大补。只要别长得太离谱,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就行。
浇完水,他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今天约了苏瑶去园艺市集,但上午还有点时间,他打算先去叶清欢那儿看看那棵桂花树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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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欢草药坊。
林守拙到的时候,叶清欢正在院子里晒草药。初夏的阳光很好,竹筛上铺满了各种晒干的叶片、根茎和花朵,空气里弥漫着复合的药香。
“林老板!”叶清欢看到他,眼睛一亮,“您怎么来了?不是说一周后再来取金线旋叶蕨吗?”
“路过,顺便看看桂花树。”林守拙走到树下,伸手摸了摸树干。
触感温润,生命力平稳而充沛,不再有之前的紊乱感。树冠上那些反季节的桂花已经全部凋落,新长出的叶片油绿健康,在晨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恢复得很好。”林守拙满意地点点头,“我给你的营养液用了吗?”
“用了,按您说的,三天一次。”叶清欢放下手里的竹筛,走过来,“效果真的很明显。不光这棵树,整个院子的植物都精神多了。您看那丛薄荷,长得比往年茂盛一倍。”
林守拙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墙角那丛薄荷郁郁葱葱,隔着几米都能闻到清凉的香气。
“地气理顺了,植物自然长得好。”他轻描淡写地带过,然后从随身带的布袋里取出一个小玻璃瓶,“这是第二阶段的营养液,浓度比之前那瓶高。从今天开始,每周一次,浇在树根周围一米的范围,连续四周。”
叶清欢接过瓶子,里面是淡金色的液体,在阳光下微微发光。她好奇地问:“林老板,这些营养液……是您自己调配的吗?”
“算是吧。”林守拙没有细说,“独家秘方,不外传。”
“明白。”叶清欢笑着收好瓶子,“对了,您吃过早饭了吗?我刚熬了小米粥,还有些自己腌的小菜,要不要尝尝?”
林守拙本来想拒绝,但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他早上确实没吃东西。
“那就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您可是我家的大恩人。”
叶清欢引着林守拙进了前厅。草药坊的前厅兼做茶室和接待区,布置得古朴雅致,木架上摆满了各种药材罐子,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角落的香炉里燃着淡淡的艾草香。
小米粥熬得恰到好处,米油厚厚一层,配着脆爽的腌萝卜和酱黄瓜,简单却美味。林守拙吃得很满足。
“叶小姐的手艺真好。”他由衷夸赞。
“都是些家常菜,您不嫌弃就好。”叶清欢坐在对面,也端了碗粥小口喝着,“林老板,其实我一直想请教您一个问题……但又怕唐突。”
“问吧。”林守拙放下碗,“能回答的我尽量回答。”
叶清欢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您是不是……不是普通人?”
空气安静了几秒。
林守拙看着她,她也看着林守拙。晨光透过雕花木窗斜射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为什么这么问?”林守拙反问。
“因为很多细节。”叶清欢认真地说,“您能一眼看出桂花树的问题所在;您调配的营养液效果惊人;您店里的植物都有种……特别的灵性;还有,那天晚上您处理石头时,我能感觉到周围的气场变化——那不是普通的园艺技巧能做到的。”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而且,我从小对能量场就比较敏感。您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息,很古老,很温和,但又深不可测。就像……就像这棵百年桂花树,看起来普通,但根系已经深入地下十几米。”
林守拙听完,笑了。
“叶小姐,你知道这世上什么人活得最久吗?”
叶清欢愣了愣:“什么?”
“不多管闲事的人。”林守拙喝了口粥,语气轻松,“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反而不好。你只需要知道,我是个开花店的,懂点特别的园艺技巧,这就够了。”
他站起身:“粥很好喝,谢谢款待。金线旋叶蕨我下周来取,那之前就麻烦你继续照顾了。”
叶清欢也站起来,送他到门口。
“林老板,”在门口,她忽然说,“不管您是什么人,对我来说,您都是帮了我大忙的好人。这就够了。”
林守拙回头看她,阳光洒在她脸上,清秀的面容上带着真诚的笑容。
“你也是,叶小姐。”他点点头,“是个好人。”
离开草药坊,走在古街的青石板路上,林守拙心里有些感慨。
叶清欢和苏瑶,两个截然不同的女人,却用不同的方式触及了他刻意隐藏的秘密。苏瑶是带着商业嗅觉和强烈好奇心的试探,叶清欢则是凭借天赋感知和善良本心的靠近。
但她们都没有恶意。
这或许是他愿意和她们保持联系的原因。
手机响了,是苏瑶发来的信息:
我这边临时有个视频会议,可能要晚半小时。要不你先去市集?我们在入口处碰面。
林守拙回复:好,不急。
他看了看时间,才九点多,园艺市集十点才开始。还有时间,不如慢慢走过去,顺便逛逛早晨的老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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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江城大学文学院。
陆知行坐在办公室里,面前摊着那本从图书馆借来的《江城异物志》手抄本复印件。他戴着白手套,用放大镜仔细看着其中一页。
那一页的标题是“璇光木记”,下面是工整的小楷:
璇光木,昆仑仙种也。其叶如银,其纹如星,昼敛夜舒,吐纳月华。植于庭中,可安宅邸,驱邪祟,定心神。昔有道人自西来,携三寸幼苗,植于城南王氏园中,百年乃成树。王氏累世昌隆,人皆以为祥瑞。
下面还有一段批注,字迹不同,像是后来人加上的:
乾隆三十二年,王园遭火,璇光木焚。有老仆冒死抢出一截焦枝,扦插于城北荒地,竟活。然移地而植,失其仙性,唯余安神之效。后不知所踪。
陆知行放下放大镜,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他已经查了三天资料,可以确定几点:第一,璇光木在历史上确实存在过;第二,它确实有特殊的功效;第三,林守拙店里的那株银叶植物,无论形态描述还是功效记载,都和璇光木高度吻合。
但问题是——林守拙是从哪里得到的?
如果是那截焦枝的后代,那这三百多年间,璇光木应该一直在江城某个角落里默默生长、繁衍。可为什么之前的植物学记录里完全没有提到?
除非……
陆知行脑海中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除非林守拙手里有真正的、未经退化的璇光木原种!
这个猜测让他心跳加速。如果真是这样,那林守拙的价值就不仅仅是“都市隐士”那么简单了。他可能掌握着某种已经失传的古老培育技术,甚至可能……
陆知行想起古籍中关于“昆仑仙种”的记载。那些传说中,仙人往往会将一些具有特殊功效的植物种子赐予有缘人。难道林守拙是某个古老传承的继承者?
他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要去林守拙的店里。这次见面,他必须问出真相。
但不知为何,陆知行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林守拙上次在电话里说的《画皮》故事,像是在警告他:有些东西,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不管了。”陆知行摇摇头,把资料收好,“学术研究,就是要追求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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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半,江城滨江公园的园艺市集。
林守拙在入口处等了十几分钟,苏瑶才匆匆赶来。她今天穿了身浅蓝色的休闲装,头发扎成高马尾,看起来比平时年轻了好几岁。
“抱歉抱歉,那个会拖堂了。”苏瑶小跑过来,微微喘气,“等很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