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晚照留下的木盒子,在林守拙的工作台上放了三天。
他没急着打开。就像厨师不会在客人刚进门就冲进厨房,种花的人也得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自己、种子、环境都准备好。
第四天清晨,林守拙比平时早起了两小时。天还没完全亮,城市还在沉睡,只有环卫工人扫地的沙沙声偶尔传来。
他烧了壶水,冲了杯淡茶,然后才在晨光微熹中打开那个木盒。
十二个棉纸包,整整齐齐排着。每个纸包上都用毛笔写着小小的字:“龙胆草”“七叶一枝花”“鬼针草”“还魂草”……都是些在民间传说里神乎其神、现实中却濒临消失的名字。
林守拙戴上细框眼镜——这副眼镜没有度数,纯粹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专业一点”。然后他小心地拆开第一个纸包:“地精藤”。
三颗种子,黑褐色,表面有螺旋状的纹理,像是微缩的龙卷风。他拈起一颗放在掌心,闭上眼睛。
不是用眼看,是用“感”。
微乎其微的神力像蛛网般探出,轻轻触碰那颗干瘪的种子。起初是沉寂,死一样的沉寂,仿佛手中的只是一粒普通的泥沙。
林守拙不急。他调整着神力的频率,从万物萌发的春意,调到阳光雨露的夏韵,再调到果实成熟的秋实,最后停在冬藏后的苏醒——那是种子最熟悉的节奏。
掌心微微一热。
种子活了。
不是发芽,不是破壳,是它内部那几乎熄灭的生命之火,被轻轻吹了口气,重新燃起一点火星。
林守拙睁开眼,看到种子的颜色从死寂的黑褐,变成了温润的深棕。螺旋纹理仿佛流动起来,有了呼吸的韵律。
“脾气还挺大。”他轻笑,“非得用冬天的频率叫你,才肯醒?”
种子当然不会回答。但林守拙能“听”到它微弱的回应:舒服,像冻僵的人泡进温水里。
他把这颗醒了的种子放进一个铺着湿润水苔的小瓷碟里,盖上透明的玻璃罩,放在窗台东侧——那里会有今天的第一缕阳光。
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每颗种子都有不同的“脾气”。
“七叶一枝花”的种子细如尘埃,需要极轻柔的、几乎不存在的触碰,像母亲抚摸婴儿的额头;“鬼针草”的种子则又臭又硬,林守拙用了点“劲”,才把它从沉睡中撬醒;“还魂草”最有趣,它的种子表面看是灰色的,一被唤醒,立刻泛起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像涂了层薄薄的蜂蜜。
唤醒这些种子的过程,像在跟一群沉睡了几百年的老灵魂聊天。它们有的傲娇,有的害羞,有的迷糊得忘了自己是谁,需要林守拙用神力的“语言”一遍遍提醒:“你是草药,能救人,该醒了。”
到第七包种子时,已是中午。
这一包没写名字,只画了个简单的符号:一个圆圈,中间一个点。林守拙拆开,里面只有一颗种子——与其说是种子,不如说是一粒极小的、半透明的琥珀,里面封着一点青绿色的光。
他拈起它,放在掌心。
这次的神力探入,像石沉大海。不是沉寂,是……拒绝。
这颗种子有自己的意识,它在抗拒被唤醒。
林守拙挑了挑眉。有意思。他增强了一点神力的强度,但控制着不伤害它,只是温和而坚定地“敲门”。
种子内部的青绿色光点猛地一亮,一股微弱但清晰的意念传出来:
“不……不是时候……还要睡……”
不是人类的语言,是植物最本源的、关于生长与沉睡的“感觉”。
“该醒了。”林守拙用同样的意念回应,“外面阳光很好,空气干净,有人需要你。”
“谁?”
“一个女孩的爷爷。他找了你一辈子。”
种子沉默了。
林守拙能感觉到它在“思考”——用种子那种缓慢的、植物性的方式思考。良久,青绿色的光点微微闪烁:
“那个……总是自言自语的老头?”
“应该是。”
“他……还活着?”
“去世了。但他的孙女在找你。”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窗外有鸟飞过,影子掠过工作台。
“好吧……”种子终于“说”,“但我要最好的土……最干净的水……每天听一个故事……不然我就继续睡。”
林守拙笑了:“成交。”
青绿色的光点稳定下来,琥珀般的种子外壳渐渐软化,变得温润如玉。
他把这颗最特别的种子单独放进一个白瓷小钵里,用指尖凝出一滴真正的晨曦露水,滴在它表面。
露水渗入的瞬间,种子发出极淡的、只有他能看见的青光。
中午,苏瑶来了。
她今天没穿正装,而是一身浅蓝色的休闲服,头发扎成马尾,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
“听说你这几天在闭关?”她把一盒精致的点心放在桌上,“街坊们传的,说你挂了个‘研究植物,暂停营业’的牌子。”
“在试种一些新东西。”林守拙给她冲了杯红茶,加了一片柠檬——正是她送的那盆柠檬树上摘的。
苏瑶端起茶杯,目光扫过窗台上那些放着种子的器皿:“这些都是……秦晚照留下的?”
“嗯。”
“进展如何?”
“醒了七种,还有五种在‘讨价还价’。”林守拙语气轻松,“植物也有性格,有的勤快,有的懒。”
苏瑶笑了:“你这说得跟养孩子似的。”她顿了顿,“其实我今天来,是有正事。”
“嗯?”
“长青生物那边,想跟青云科技深度合作。”苏瑶从包里拿出平板电脑,点开一份方案,“他们看中了我公司的算法团队——我们有个程序员,开发了一套能模拟植物生长环境的ai模型,本来是用于室内绿植养护的,但他们觉得可以应用到珍稀药材的人工培育上。”
她滑动屏幕:“他们想邀请我们加入一个‘珍稀药用植物保育与产业化’项目,国家级的。”
林守拙看了一眼方案封面,上面果然印着国徽和某个部委的logo。
“这是好事。”
“是好事,但也有点……奇怪。”苏瑶压低声音,“你知道吗,这个项目原本已经搁置两年了,资金问题一直没解决。但就在上周,突然重启,而且指定要青云科技参与——我打听过,是赵老爷子帮忙递了话。”
她看着林守拙:“老爷子说,是因为欣赏我。但我总觉得……跟你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