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瞒天过海,转眼间已过二十余载。
赵俨从心底深处叹出一口气,母子不能相认,手足不能同行,他知道谢道存至今仍对自己当年的决定耿耿于怀,这份介怀如同无形的屏障,横亘在他们同胞兄弟之间。
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以行动弥补昔日的遗憾,尽管他知道,有些裂痕或许永远无法完全愈合。
但总好过一点都不挽留。
赵俨沉默片刻,随后缓缓开口,“杜崇谋逆之事,证据确凿,若不早日铲除,皇兄心中寝室难安。不知恪之你打算何时动手?”
赵俨:“皇兄想先从威远侯府下手。”
杜崇自从尚公主之后,便奉先帝之命一直留在京城,但他仍保留着并州节度使的身份。
权力如同滋养人心的毒药,东宫之位迟迟空置,几位皇子的心都渐渐开始活跃起来,一年多前赵俨得知,二皇子齐王赵璟竟主动与杜崇暗中勾结,意图谋反。
赵俨心中一片冰凉。
齐王赵璟,母妃为宠妃颖妃,出身江南淮州林氏,与威远侯府大房夫人林氏同属一族,血脉相连。赵俨有理由怀疑威远侯府也牵涉其中,否则齐王何来兵马与杜崇谈判?
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人。更何况,如今朝中文官与武将的比例大幅失衡,武将们抱团取暖,蠢蠢欲动,挫一挫他们的锐气势在必行。
杀鸡儆猴,而威远侯府,正是那只被选中的“鸡”。
拿威远侯府开刀,本是他们早已谋划好的计划。赵俨本以为谢道存会顺着他的意思继续推进,却没想到谢道存话锋一转,沉声道:“臣已查明,威远侯府与此事并无牵连。威远侯府世代为国捐躯,功勋卓着,威远侯本人更是勤勉尽责,忠心耿耿。若贸然对威远侯府下手,恐怕会令像威远侯这样的忠臣心寒,动摇国之根本。”
赵俨愣了好一会儿,仔细琢磨着谢道存的话,迟疑地问道:“恪之的意思是,我们不再动威远侯府了?”
谢道存淡淡点头:“是的。”
赵俨眉头微皱,追问:“那我们应该从谁下手?”
谢道存目光低垂,语气沉稳而冷静:“臣以为,可以借永宁长公主之手,直接除掉杜崇。”
“哦?”赵俨眉头紧锁,满脸疑惑,“恪之此话怎讲?”
谢道存缓缓解释道:“永宁长公主的赏山椿宴即将举行,她已设下陷阱,意图陷害谢府大夫人王氏。杜崇此人好色成性,最好人妻,早已对王夫人垂涎三尺。这或许是个绝佳的机会。”
赵俨依旧不解,纳闷道:“即便如此,最多也只能治杜崇一个觊觎人妻的罪名,这有什么用?恪之,你该知道,我们的重点是收回杜崇手中的兵权。”
谢道存神色笃定,淡淡道:“陛下怎知瑞雪园里没有杜崇的人?”
赵俨不再纠结此事,他心中隐隐察觉到,谢道存似乎无论如何都不愿对威远侯府下手了。
他忍不住问道:“恪之,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韩清正对你说了什么,还是他对你下了什么蛊?我们最初商定的计划,可不是这样。”
谢道存心中缓缓自嘲一笑。
怎么了?
他也想知道自己怎么了。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会让自己这般惦念牵挂,只要一想到韩相宜,想到她那双灵动清澈、沉稳平静却又带着一丝狡黠的眼眸,他便再也无法对侯府下手。
侯府若倒,韩相宜必定伤心。
而他,不愿看到她伤心。
殿内静默片刻,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赵俨目光直直落在谢道存身上,眸色逐渐变得深沉,过了好半晌他才慢道:“罢了,罢了,既然恪之心意已决,那一切就都按恪之的意思来吧。”
“杜崇城府极深,留给我们试错的空间有限,恪之可千万不要让皇兄失望。”
谢道存郑重其事,道:“臣必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
赵俨微顿,少顷后又道:“太后近日时常提起你,心中甚是挂念,总念叨着想见你一面。”
太后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谢道存,每月十五是他们约定见面的日子,谢道存以述职为由入宫,实则为探望太后。
然而上月,谢道存因在潮州处理案件,未能如期进宫,太后的期盼也随之落空。
“待会儿去陪她说说话罢。”
谢道存微微点头,恭敬地应道:“喏。”
谢道存略作停顿,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继续说道:“近日倒春寒,天气反复无常,温差颇大。陛下日理万机,难免疏于顾及自身,臣恳请陛下多加保重龙体。”
赵俨闻言,神情一怔,似乎有些意外,片刻后,嘴角浮现出浓浓的笑意。
“好,好,皇兄知道了,恪之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