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寿康宫。
内膳房,灶台上铜锅铁釜一字排开,蒸汽腾腾,香气四溢,窄袖短衫的丫鬟们来回奔走,各种香料的味道交织在一起,令人垂涎欲滴。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上头有吩咐,今日有贵人在寿康宫用午膳,都给我仔细点!若敢有人出半点差池,小心我扒了你们的皮!”那训话的妇人眼神凌厉,语气凶狠。
“是——何姑姑。”众人齐声应道。
这时,月门处走出一位高挑的女子,身着青蓝色衣裙,手腕上戴着一对剔透莹润的翡翠镯子,显得格外素雅端庄。她轻声说道:“贵人就快到了,何姑姑带人去摆膳吧。”
“竹影姑姑——”方才还凶神恶煞的何姑姑立刻堆起笑脸,眼角的细纹都透着一股谄媚,“好嘞,我这就来!”
竹影轻轻点头,转身离开膳房。
寿康宫内殿,侍女们轻手轻脚地摆好膳食,随后悄然退下,殿内恢复了宁静。
约莫一刻钟后,谢道存从偏门步入,内殿中只剩下太后和她的贴身侍女竹影。
太后姜氏年过半百,青丝依旧乌黑光亮,不见一丝花白,发丝被精心梳理成一个端庄的元宝髻,髻中点缀着一支金鸾点翠钗,熠熠生辉。她凤眼深邃而雍容,面容端庄,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一种威严与气度,虽历经岁月,却仍能窥见年少时的风姿。
谢道存落座后,姜太后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眼中透出一丝忧虑,轻声问道:“我儿看起来清瘦了许多,可是身边人伺候得不够周到?”
谢道存身着玄色银丝边流云纹圆领袍,腰间束着祥云玉革带,衣领右侧两枚南珠衣扣莹润洁白,更衬得他面容清俊,身姿如松般挺拔。
他淡声回道:“娘娘言重,大理寺近日事务繁多,难免耗费心神,并非下人伺候不周。”
姜太后闻言,眉头微蹙,语气中带着几分埋怨:“都怪你皇兄,也不知体恤你,派了这么多差事。我儿能力再出众,也经不起这般劳累。瞧瞧,瘦了这么多,得多久才能养回来?”
她顿了顿,语气忽然轻松了些,带着几分调侃,“哀家可是听说,如今京城里的小娘子们都不喜欢清瘦孱弱的郎君。我儿还是多吃些,养得壮实些才好。”
谢道存执箸的手微微一顿,云纹银边的衣袖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动作。
“我儿今年二十有二,才貌双全,一表人才,”姜太后浅浅一笑,半是期待地提及谢道存的婚姻大事,“不知我儿可有心仪的小娘子,若有,哀家愿请皇上为你们赐婚,如何?”
谢道存低垂眼帘,默不作声。
见他这般模样,姜太后心里不禁长叹一声,眼中有泪光在闪烁:“我儿自幼便是个有主见的,不能将你认祖归宗,正大光明入玉碟,是哀家与皇上的过错。只希望我儿能不计前嫌,让哀家得以尽一尽母亲的责任……”
谈及身世,谢道存眼神略微一沉,不过倒不是因为憎恨和怨怼。其实他并不在乎这些虚名,皇子的身份能如何,王爷的身份又能如何,权倾朝野,生杀予夺,焉知他如今不能做到?
他只是真的把赐婚之事听见耳朵里罢了。
谢道存知道太后是为了他好,语气放柔和了些:“娘娘安心,若臣有心仪之人,定当禀告娘娘。”
太后连连点头,连声说了三个“好”,头上的金鸾钗翠羽随之轻摇,更添几分雍容华贵。
午后,谢道存同来时一样,悄然从偏门离去,就像是从未在寿康宫出现过一般。
竹影轻步走进殿内,手中捧着一碗温热的银耳枸杞羹,小心翼翼地服侍姜太后喝下。
太后微微阖上双眼,手指并拢按在额角,低声呢喃道:“竹影,你说哀家和皇帝当年那一步,究竟是走对了,还是害了值儿?”
竹影一边力度轻缓地为太后捏肩,一边柔声劝慰:“娘娘,当年情势所迫,您与陛下皆是身不由己。那般抉择,岂能以对错论之?殿下定是理解的。”
太后闻言,沉默不语,殿内淡淡的沉木香淡雅宁静,若有若无地弥漫在空气中,既不浓烈,也不张扬。
竹影心思细腻,回想起方才太后与谢道存谈及赐婚时的情景,轻声说道:“娘娘,方才您问殿下是否有心仪之人时,殿下竟沉默良久。若是往常,他定会立刻驳了这话头。奴婢瞧着,难不成殿下这回是……”
“你是说……”姜太后又惊又喜,转头看向竹影。
竹影轻声一笑,低声道:“四日后,永宁长公主设宴瑞雪园,宴邀各世家贵女与公子,或许娘娘可以借此机会探探虚实。”
话音落地,主仆二人相视一笑,太后语调兴奋地高了几分,“还好你心思细腻,不然哀家还发现不了值儿的变化。”
殿内沉木香的淡雅气息悄然弥漫,为这无声的寝殿增添了几分深意,竹影嘴角缓缓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眼里的得逞一晃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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