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书对此有何见解?”明德帝开始按例点名询问。
刑部尚书范大人年近六旬,满头华发,被点到名后颤巍巍站了出来,声音略显颤抖:“老臣不敢妄下论断,但此事确实影响极坏,应当予以严惩。”
长公主想当年深受先帝青睐,风头无限,而杜崇尚了公主后虽然留在京城,可身上的并州节度使的职位还是保留着的,手握地方兵权,又持有中央虎符,在军中的权势无人能及。
一朝天子一朝臣,谁都知道谢道存的话看似是自己的主张,实则代表了明德帝的意图。
皇上要整治长公主与杜崇父子,这三人恐怕在劫难逃。
明德帝未置可否,接着点名:“御史大夫有何看法?”
御史大夫回得笃定:“臣与范尚书意见一致,若不加以惩治,难以服众。”
“督察院呢?”
“臣与范大人、温大人意见相同。”
明德帝逐一询问,得到的答复大同小异。他似乎并未感受到朝堂上的紧张气氛,神色平静地说道:“既然如此,杜崇意图谋反,罪不可恕,杜渝目无王法,为非作歹,此二人影响恶劣,那就按照谢爱卿所言,判———”
“皇上!”
明德帝话未说完,突然被人打断。
众人转身望去,只见永宁长公主赵倾从殿门快步走来。
赵倾昨日昏厥后被护送回长公主府,苏醒后得知杜崇父子已被打入大牢,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赵俨这是要削弱军权、稳固皇权了,但她没想到赵俨竟会第一个对长公主府和将军府下手,拿她和杜崇开刀。
他怎么敢的!
她手里可是有金吾卫的令牌和潮州的兵权,金吾卫唯她马首是瞻,潮州节度使归附于她,再温顺的兔子被逼至绝境亦会反扑撕咬,赵俨难道就不怕她振臂一呼,掀起反旗吗?
自从父皇母后驾鹤西去,胞弟惨遇横祸,尸骨无存,这数十载光阴,她如同行尸走肉,过得浑浑噩噩。又在最美年华委身于杜崇,饱尝难以言说的屈辱,她早已将所有的锋芒与锐气深藏不露,赵俨还想她怎样?
即便她对杜崇毫无情意可言,对杜渝的母爱亦是时浓时淡,但长公主府与将军府如同一根藤上的瓜,牵一发而动全身,若将军府倾覆,离她长公主府的覆灭还会远吗?!
赵倾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皇上,仅凭大理寺一方调查,恐有失偏颇,难保公正。谁能保证这不是大理寺的栽赃陷害?臣恳请皇上明察秋毫!”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再度陷入一片沉寂。明德帝神色如常,并未因永宁长公主擅闯朝堂、打断圣言而显露出丝毫怒意。
众人皆低垂着眼眸,心中了然,皇上对杜崇父子已动了杀心。
眼下太子之位悬而未决,皇上膝下的六位皇子早已按捺不住,表面上和睦相处,实则暗中结党营私,彼此较劲。大皇子与二皇子已分别受封为魏王和齐王,两人的外家势力雄厚,早早封王本无可厚非。坏就坏在杜渝与齐王交好,杜崇又在京城各处布下兵马,将军府的势力逐渐偏向齐王,六位皇子之间的平衡即将被打破。皇上正值壮年,岂能容忍这种局面?
“长公主的意思是,朕有意偏袒大理寺?”赵俨冷冷问道。
赵倾连忙拱手弯腰,状似恭敬答道:“臣不敢妄言。臣只是认为,陛下是渝儿的亲舅舅,或许会念及亲情,从轻发落。”
杜崇与杜渝,赵倾心中只愿保全杜渝一人。无论杜渝如何不成器,终究是她怀胎十月、历经艰辛诞下的亲生骨肉。
至于杜崇,他的生死与她毫无干系,她并不在意。
这也是她的态度。
她在告诉赵俨,既然动了杜崇,就不要再对长公主府下手了,不然,她真的会反。
赵俨眼中的杀意转瞬即逝。
他没想过能一举将赵倾与杜崇同时铲除,这次能除掉杜崇,已然是收获颇丰。
不急,他有的是时间,一步一步来。
“这是自然。”赵俨倚靠在龙椅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渝儿年纪尚轻,朕本不想重罚。但贵族侵占良田一事,必须严惩不贷。若不严加整治,百姓将无田可耕;无田可耕,则民不聊生;民不聊生,朝纲必将动荡;朝纲不稳,何谈长治久安?”
殿下的群臣闻言,纷纷跪伏在地,齐声高呼:“皇上圣明———”
赵俨微微眯起眼睛,语气冷峻:“子不教,父之过。并州节度使兼威武大将军杜崇,私藏兵马,意图谋反,与子乱伦,教子无方,数罪并罚,处以死刑,刻不容缓,即刻执行。并州暂不设节度使,虎符上交。”
“处以死刑,虎符上交”八字一出,赵倾的后槽牙几乎咬碎,心中愤恨难平,却又无可奈何。
“各位爱卿可有异议?”赵俨目光扫过群臣,语气中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
皇帝旨意已下,群臣哪敢有半分异议,纷纷低头齐声道:“臣无异议———”
赵俨缓缓起身,瞥了一眼身旁候着的大太监福全。福全立刻会意,扯着嗓子高喊道:“退朝———”
“恭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齐声恭送,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
散朝后,赵倾怒气冲冲地走到谢道存与谢如松面前,对着谢如松阴阳怪气道:“虎父无犬子,谢大人颇有镇国公您的几分风范。”
谢如松故作不解,淡然回应:“长公主殿下谬赞了。”
赵倾目光锐利,深深看了谢如松一眼,又扫过他身旁的谢道熙与谢道存,最终冷哼一声,甩袖愤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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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远侯府,馥锦院。
书房内檀香袅袅,温和灿烂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案几上,映得宣纸泛着淡淡的金黄。
韩相宜娉婷站于案前,神色沉静,眉宇间透着一丝专注,手执毫笔轻轻蘸了蘸砚台中的墨汁。
接着手腕轻抬,眼神随着笔锋游走,神情专注而从容,笔锋如游龙般落在纸上,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半炷香后,最后一笔落下,韩相宜轻轻搁笔,目光在纸上停留片刻,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意。
许久未写行书,今日兴起提笔写了一幅《兰亭序》,感觉还不错,纸上的字迹墨色尚未干透,却已透出一股凛然气势,潇洒飘逸之气呼之欲出。
“鸢白,”韩相宜放下手中的宣纸,轻轻转了转有些酸涩的手腕,随后将纸张仔细对折了四次。
鸢白静候在门外,听到呼唤便推门而入,“姑娘,奴婢在呢。”
韩相宜将折好的宣纸递给她,“拿去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