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但在场哪个不是人精,都明白这是要相看未来皇妃的身子骨了。
珠帘轻响,几位太医捧着脉枕缓步而入。
韩相宜余光瞥见太后又朝自己这边多看了一眼,她神色自若地将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头,一截皓腕在月白色袖口若隐若现。
不过片刻,太医们便依次诊完了脉。
为韩相宜诊脉的老太医看着品级是最高的,各太医向他汇报完情况,他起身恭敬地回禀:“禀太后娘娘,诸位小姐脉象平和,皆无大碍。”
这话说得圆滑,在座的贵女们心知肚明,知道这是笼统的说辞。不说其他人,就说那韩家嫡女,谁人不知她自幼体弱,每年入冬必要南下避寒,怎么可能脉象平和,身体无碍?不过此刻谁也不敢多言半句。
太后微微颔首,腕间的翡翠念珠轻轻转动:“如此甚好。”她抬眼望了望殿外的日晷,温声道:“时辰不早了,你们且随嬷嬷去佛堂吧。”
“谨遵懿旨。”众贵女齐齐福身,珠钗轻晃间发出细碎的声响。
掌事嬷嬷手持宫灯在前引路,穿过几重雕花月洞门,便到了东殿佛堂。
檀香的气息愈发浓郁,嬷嬷指着两侧的隔间道:“两人一间,请小姐们各自安坐。”
韩相宜刚要迈步,忽觉衣袖被人轻轻一扯。她转头,正对上孙云卿含笑的眸子:“韩妹妹,看来咱们有缘。”孙云卿手中秀帕半掩朱唇,扇面上绣着的蝶恋花在日光下栩栩如生。
韩相宜数了数人数,孙云卿在她身后,到她们这里,她确实是和孙云卿一间。
佛堂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绘着莲花的屏风上,韩相宜垂眸浅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羊脂玉镯。
这巧合,未免也太巧了些。
嬷嬷将众人安置妥当后,便悄声退了出去。
韩相宜踏入雅致幽静的小间,轻移莲步至雕花槅扇前,素手微抬,“吱呀”一声推开半扇。
只见外头是一道曲折的回廊,朱漆栏杆上缠绕着翠绿的藤蔓,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转身环顾,前窗正对着一片锦绣花圃。芍药吐艳,牡丹争芳,层层叠叠的花瓣上还沾着水珠,像是刚被浇灌过,正在微风中轻颤。后窗则临着一泓碧水,几尾锦鲤在睡莲叶间嬉戏,搅碎一池倒映的云影。
她正欲收回目光,忽见回廊转角处一抹鸦青色暗纹衣袂倏忽闪过。那衣料上若隐若现的云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韩相宜指尖不自觉地扣紧了窗棂。
“相宜妹妹在看什么,这般出神?”孙云卿不知何时已立在身侧,手中团扇轻摇,带起一阵淡淡的沉水香。
韩相宜松开窗棂,在袖中摩挲了下微凉的指尖:“不过是瞧着这里景色别致,一时看住了。”她唇角噙着浅笑,目光却仍不着痕迹地扫过回廊尽头。
孙云卿团扇半掩朱唇,声音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宫里的景致,向来都是极好的。 妹妹说是不是?”
佛堂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啼,韩相宜转身直视着孙云卿的眼睛,眸若清潭:“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
“云卿姐姐以为呢?”
一阵穿堂风过,吹得案上经卷哗哗作响。孙云卿眼底的笑意倏地凝住,又很快化开更明媚的笑容,那笑意未达眼底,倒像是浮在冰面上的一层薄阳。
窗扉被合上。
殿内檀香袅袅,经卷上的金字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韩相宜执笔蘸墨,笔尖在砚台边轻轻一刮,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孙云卿眼波流转,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身旁的韩相宜。少女低眉敛目,纤长的睫毛在瓷白的肌肤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执笔的姿势端庄娴雅,全然一副专心抄经的模样。
她竟瞧不出半分端倪。
孙云卿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绣纹,心中暗忖,这韩家小姐是真不知情,还是城府极深?此次入宫名义上是为太后抄经祈福,实则是陛下在为几位适龄皇子考量正妃人选。
可韩相宜神色恬淡,落笔从容,仿佛真的只是来誊写经文的。
“相宜妹妹的字真是清秀。”孙云卿微微侧身,似在欣赏她的笔迹,在韩相宜看不见的角度目光如刃,想从她细微的神情里窥见一丝破绽。
韩相宜笔尖未停,只浅浅一笑:“云卿姐姐过誉了。”
佛前青烟笔直上升。
孙云卿攥紧了手中毫笔,指节都泛出青白。抄写经文最需要耐心与定力,她分明知道自己心绪紊乱,却还要一副装作专注模样,余光里,韩相宜垂首书写的侧颜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那般气定神闲的模样,更衬得她方寸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