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佳期回府后,纤指轻挽父亲官袍袖缘,将御苑偶遇娓娓道来,言语间尽是对那位衣衫单薄皇子的不忍。沈充垂眸凝视掌上明珠,见她眸中澄澈关切,终是颔首应允爱女的请求。自此,漪兰殿萧瑟寒冷的偏殿,冬日里总会悄然多出上好的银霜炭与织锦衾被;每逢年节,景策亦能与其他皇子同领赏赐,虽不算丰厚,却不再是被完全遗忘的模样。
景策始终以为,这些雪中送炭皆出自沈佳期授意。从某种意义而言,这话说的也不错。若无当年她那一念恻隐,若无她轻扯父亲衣袖的恳求,权倾朝野的大司马如何会垂目,看见深宫角落里那个如尘芥般的透明皇子?
而沈充所做,远不止于此。他在先帝茶叙时无意提及诸皇子教养之事,言辞恳切,谓天家血脉皆承雨露。先帝闻言沉吟,翌日便传旨令所有皇子皇女入书房进学。否则,如若不蒙皇帝特许,一般的皇子通常无权进入书房学习。这既是为了巩固东宫的地位,也是为了维护帝王心中属意的继承人之权威。至于皇女,则连提出此种请求的资格也无。这一道改变景策命运的恩旨,沈佳期不曾知晓,景策亦永不知情。
……
思绪飘远,梁青菡蓦然回神,才惊觉自己沉溺回忆已久。
熙和元年五月,沈佳期奉旨入宫,到如今熙和二年四月,算来已近一年光景。
而她回到与陈少清的这一前世时,恰是二年二月。
或许是因为刚回来不久,种种回忆总如晨昏光影,将她悄然覆拢。
现在她便是沈韶,沈佳期。
“扶我起来罢。”
贵妃抬手,殿门无声而开,浮光、掠影撩开帷帐,一列宫人鱼贯而入,步履轻悄却分毫不乱。为首的是同为大宫女的跃金,见沈佳期只着一件薄绸寝衣坐在床沿,跃金眉心微蹙,当即转身示意,立刻就有宫婢从熏笼上取下温着的斗篷。
跃金接来,轻轻拢在沈佳期的肩头。
“娘娘,春寒还重,晨起最易受凉,千万要仔细身子。”
沈佳期微微一笑,并未言语。
其实殿内暖意融融,她并不觉得冷,不想拂了这番心意,她没有拿下斗篷。
洗漱完,梳洗的宫人捧着铜盆巾帕悄声退去,又一批宫女垂首上前,手中各托一袭熨帖平整的宫装。沈佳期目光漫然掠过,见三套皆是广袖深衣制式,一套松花,一套翠青,一套朱殷,上好的绸缎在晨光里泛着沉静的绸光。
大晋尚黑,宫眷衣饰也多取深浓色系,靛青、檀褐、黛紫,庄重是庄重,但沈佳期总觉有些暮气沉沉。
她其实偏爱那些明净或婉柔的色泽,春日的水绿,雨后的天青,或是杏子初熟时那一抹薄薄的黄白;也觉得衣裳的样式也该是轻盈的:襦裙翩跹,曲裾迤逦,褙子清雅,留仙裙仿若能乘云而去……只是这些,在成为宫妃之后,也就只能在心底悄悄惦念了。
沈佳期指尖在那抹松花色上停了停。
“就这件罢。”
衣裳换罢,沈佳期闭目端坐在妆台前,由着跃金与掠影梳发上妆。
她们都知道主子的喜好,髻不堆云、妆不浓艳,于是一双巧手利落地为她挽起飞仙髻,青丝如墨,斜簪一支素玉步摇,再薄施脂粉、轻点绛唇便罢。
沈佳期睁眼,只见磨得极亮的铜镜里映出一道朦胧身影,虽然不是十分清晰,但能看清楚镜中女子云鬟轻绾,玉面淡匀,眉若远山含黛,唇似初绽樱红。眼波微转,瞥向镜中,镜中人也静静回望。沈佳期未作停留,只略扫一眼确认无误,便敛眸起身。
刚在膳桌前坐下,守宫门的小黄门已疾步来报:“启禀娘娘,陛下已转过御道,正往昭阳殿来。”
银箸在指尖一顿,沈佳期起身离座,方行至内殿门边,外头已传来一声悠长通传:
“陛下驾到———”